祝映
“祝映大人,请您好好考虑贫妇的提议。”
眼前这个狗搂着身子的老妇人摩擦着自己的手掌,满是老年斑的脸上堆满了微笑。几天前她被我招引而来,自称是来自更南方遥远群岛的巫女,崇拜来自深海之中的神明——并不是引路人之一,而是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婆婆,你可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我看见了她眼神中的恐惧,伸出一只手在她头上环绕着,看着她下巴上的汗珠越积越大,“孤身一人潜入海中,你可是要害我?”
左手突然加大力道,握住她的头盖骨。透过那层浅浅的腐朽的保护,我能感觉到深埋在她大脑之中的混合着安全感的害怕。
“不不不!老身……老身怎敢害大人您呢?”
婆婆抬起头,满是色斑和沟壑的手抚摸着我的膝盖,声带颤抖地简直快要断掉。
“从老身第一次见到大人您的时候就被深深地迷住了,大人,您是那么的完美,那么的美丽,我找不到憎恶你的理由,大人。您就是那天上坠落的明星,大人,您就是我的神。”
“是吗,但你毕竟也是有信仰的人……”
我翻过手,手背顺着她斑白的鬓角往下滑。
“大人,我像爱神一样爱着您!”
她立刻跪下来,用没牙的嘴吮吸着我的手指。
“去,把蜡烛点上。”
婆婆起身做了个辑,退到这老旧别墅的门口点亮两根蜡烛。
借着蜡烛的火光,我在立式大衣镜前端详着自己的身体,变成夜之子后,我的一些肌肉居然消失了,身体更加趋于流线型和光滑。我固然知道那手套不是这个世界应有的东西,但它这样改变我的身体,却是我没有料到的。而且并不只有肌肉,就连头发也从原来的银白渐渐转变为亮金。
此时我正穿着修道院的古龙长袍——那是引路人高级信徒的套装,而那位高级信徒现在也成为了我的下属,苍白的颜色很适合我的身体,而厚重的棉质材料也能抵挡一些光的伤害。所说是破旧了一些,但对于我这个“弃之子”,正是最好的装饰品。
“婆婆,你我结识三天,我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大人,老身的名字在成为‘侍奉者’之时就已经没有了意义,而且现在离那时已有快有四年,老身怎么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呢?”
她沙哑地笑着,手上拿着兹兹燃烧着的火炬。
“是吗。”我伸出刚刚从墓地里换来的右手,上面还有一道疤,倘若当时我没有及时退后,早就已经被科沃一刀砍死了吧,“人会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点点忘记一切……”
我依然能感觉到手臂上的疼痛。
“但是同时又会有人帮助人们记起来更重要的事情。”扭动手臂,我这么自言自语着,“真是谢谢了,科尔沃。”
我是站在最高点的人,站在最高点的人,只有一条道路可走,那就是克服一切,让自己不掉下去,永远伫立于这力量之峰的穹顶。
正是科沃让我明白了这一点。
“科尔沃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大人您这么美丽,她却对您刀剑相向……嘻嘻。”
婆婆站在原地,喉咙里发出嘶哑的笑声。
“正是因为有这种不识好歹的家伙,人生才会变得有意义啊。吸血鬼的悲哀就在他们不老不死,在这么漫长的岁月里,遗忘了人生的意义和乐趣。淡化了对于成就和价值的追求。甚至失去前进前进的理由和终点的坐标。”
我轻轻摇了摇头,婆婆此时已经上了二楼,用一根细长的金属杆点亮了吊灯。木质灯架摇摇欲坠,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这就是我族人民被奴隶的原因所在。”
长期以来,吸血鬼们都处于被奴隶的状态。它们本身是绝好的调味品和观赏玩物,一些感染程度较高的年老吸血鬼则一般被当做高档品或者烟花来使用。有钱人或者贵族一直在圈养和走私吸血鬼,而近年来吸血鬼甚至有了成为一般等价物的趋势。
吸血鬼有很强的力气,能毫不费力地搬动重物,永夏岛的建筑许多都是吸血鬼用双手搭建的。但是它们既然被奴役,必然有其理由存在,吸血鬼一直都处在“卑位”。它们无法伤害人,甚至连伤人的念头都不能有,否则便会死亡。
许多人认为,这是死者对生者的臣服。
除了野生的一小部分,其他的吸血鬼都不得不背负在黑暗中出生,在黑暗中成长,在黑暗中劳动,在黑暗中寻找希望,在黑暗中死亡的命运。
“祝映大人,您要是想做那件事情的话可要趁早啊。”婆婆不知何时已来到门前,她望着无月之夜,沉重地说着,“时机不等人啊,大人。”
我跟着她走出门,迎面而来的是海风和星光。
“大人,您可知道大海有多么庞大?我感受到了大人您的呼唤,孤身一人驾着小舟从极南之地的遗迹之中来这里朝见您,那一共花了我二十天的时间。”
婆婆身子很矮,即使是用手杖撑起腰也不过四尺有余,仅仅只能到我肚子上方一点。她此时踏着海边的鹅软石,用手上那根价值不菲的蓝宝石手杖帮助行走。单手在凌空画着圆圈,向我讲述从这里到那个海岛有多么遥远。
“我们的神是深海之神,是深海神,不是海神。”她继续说着,带着一股病态的崇拜,“她的名字叫‘蓝’,就是那个颜色的词,很奇怪吧?
“‘蓝’曾经在我面前显灵过,信不信由您。她是位很美丽的女神,深爱着另一个叫‘青’的神,并且曾经许诺过要在深海的缝隙中等待着他开启门扉的那一刻。是个很凄美的爱情故事呢。”
“还真是个美丽的爱情故事。”
我只得这么回答,我从没有接触过这类神系,引入人和旧日神一个不承认神有感情,另一个则是认为时间只有一个真神。真是没想到,这样的异端神系居然这么有浪漫主义情怀。
“当时我还只是个年过十五的少女呢。”
婆婆闭上双眼吹着海风,会想着当年的情景。
如果除去她是一个异教徒的话,她真是一个慈祥又善良的婆婆。不过在善良面前,异教徒又能代表什么呢?
无论怎样,我都想要保护那些我所认为的善良的人——即使保护弱者需要牺牲另一批弱者。
“祝映大人,我们到了。”
婆婆来到了最接近大海的沙地上。她示意我过去,同时用法杖在地上划出一个奇特的法阵——那是两个圆圈联合起来,头衔着尾,尾又接着头,光是看着就能知道这个符合代表什么意思。它代表着无限。
我站在比较靠近大海的那个圆圈之中,而婆婆站在另一个里。
“潜藏在深海夹缝之中,望着由海面之墙阻挡的‘蓝’啊,我此时以蓝之守护者,侍奉者,汝人间之代言人的名义呼唤您的名字!”婆婆将手杖插在沙地之中,双眼闭着,两手一手画圆,一手画方,破烂的亚麻长袍随风飘动着,“您面前现有一人,此人怀抱着世上最高洁的愿望,要解救一个民族与水火之中!请您给予他无往而不利,无坚而不破的神力吧!我在此诚恳地祝福您,愿您早日结束这等待之苦,请吧,请握起这沧海的力量,接见这远方而来的您的信徒吧!”
婆婆的身体周围突然蒙上一层雾气,那雾气在她手中凝结成小水珠,她深处骨瘦嶙峋的双手,那些水珠滴在了我的头上。清凉的感觉让我脑子一震,仿佛那水就是大海最深的奥秘,它们让我感觉自己就身在大海之中。
烟雾散去之后,我看见了婆婆。她一瞬间老去了好几岁。脸上的褶子更多了,人也显现出一种病态的瘦弱。只是脸上还挂着微笑。
“大人,趁着这个时间快下去吧。”声音也变得软绵绵的,“时间可是过得很快的哟。”
“婆婆……”
“大人,不用为老身担心,老身自从四年前成为‘侍奉者’之时,就开始帮助人们实现愿望。我帮他们和海神交流,代价就是我的外貌和寿命。”婆婆用手杖敲了敲身前的沙地,语气中没有一丝的不快和伤感,“老身虽然也觉得这么作会让自己痛苦,但是看到那些实现了愿望的人开心地离开,老身也会觉得自己很开心……”
“或许这就是老身身为一个‘侍奉者’的价值吧……”
她闭上眼睛,仿佛是在向自己的命运问好一般,带着欢快和自豪的调子说出了这句话。
这样想来,眼前这个起码已过耄耋之年的婆婆,是一位比我还小五岁的少女。
倘若这样的代价是那个叫‘蓝’的神要求的,那么说她是个邪神也不为过了吧。不,我从来不认为这种居住在远离人境,强迫信徒为她修神庙的神会对人类有什么好意。
“大人,快去吧,我会在这里等着您的。”
我没有再多问关于她的事情,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海水中。能感觉到一阵的清凉,此时云层渐薄,月光透过天中白雾。通过海面的反光,我能看见自己的身体燃烧着,散射出蓝绿色的火焰光芒,将这一片天地染成了妖艳的颜色。
肌肤又痛又痒。
海水抹过肩头,早已不再跳动的心脏承受着压力。
海水淹没头顶,发丝中沾染上一些砂砾。
沿着脚下松软的沙地继续走着,很快,到了更深的地方。海平面在我头上约莫两三米的位置,脚下也全都是锋利的礁石,是不是有鱼儿们游过我的身边。这片海域即使在夜晚也是如此绮丽——发光的鱼儿和水母们在珊瑚中辉映着身体,不时还有更大的捕猎者在海底掀起一阵波澜。斑驳的月光穿透水面却照射不到海底,它们就这样沉醉在自己发出的光芒中,让这奇妙的海底世界以它们为中心运转。这样美丽的生物和场景只有在海底才能见到。
婆婆给我的水引导着我向更深处探索而去。我这才知道这是坡度最陡,深度最深的一块沙滩,而这里通向渔民们都不敢接近的传说中有吃人怪物的“愚者海沟”。的确,我也看到了周围有许多船只沉默在这里,它们全部都已经支离破碎,成为了鱼儿们新的家园。
“旧世界的崩塌,才能昭示新世界的出生。”
我尝试说话,却被海水堵塞住喉咙。
最后,连水母发出的光芒都消失了,周围黑暗一片,只能隐约地看见沙地的边缘——迈过了这条境界线,便到达的最深的海沟。
水滴的指引越来越明确,这位深海之神,就在暗无天日的海沟之中。
我刚迈出一只脚,从海沟之中便冲出数以百计的蝠鲼,每一只张开双鳍都有一丈长。这些巨型生物不知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好在蝠鲼是温顺的外貌可怕的生物,它们不会对我这样的旅行者展开攻击。
我尽力往下游去,直到眼前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周围已经没有了一丝亮光。时不时还会撞上满是尖刺的峭壁,这条海沟里充满着危险,在耳边呻吟咆哮着的水底生物以及冤魂告诉了我这一切。
而在这条海沟的尽头,这些水却不知为何沸腾成为一片大雾。永夏岛的渔民之间有一个传说——大雾之后,必有大神或者大鬼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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