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泥沼跟克林姆林大沙漠比起来又是另一种景观，枯树枝落入沼泽地中，被各种肉眼可见的小虫子分尸沉入水底。这里连飞鸟都很少有，因为一旦飞累了落入水面歇息，就会有一堆看不见或者看得见的恶心虫子上去将它啃成一块块硬骨头，而旅行商人和信差也尽力避免这块区域。因为实在是太危险——因为这黑暗的深渊中，不仅有食肉虫，还有臭名昭著的夜茄会。
在一般人眼里，夜茄会的形象一直都是极端狂热的宗教主义者兼刺客。而且在旧日独立神被取缔之后，这个组织的反政府活动以及刺杀活动都开始逐渐频繁，活动范围也从中域扩大到整个大陆——不仅是黑色泥沼的总部，各地的分部也开始蠢蠢欲动，他们要让引路人的卫道士们知道什么是旧日神的愤怒。
我不在意什么神明的征战，这个世界的神也不过是一些相对强大一点的灵魂生物体罢了。所谓的神力和神性也是相对而言，说白了就是伪神。用自己强大的力量或是威逼或是诱骗弱小的生物服从自己且侍奉自己，靠着信仰的力量得以存活。
如果可以与它们交战的话，我不会输给任何一个，甚至它们一起上都没问题。
但如果真发生了这种事情，这世界离毁灭也就不远了吧？
不符合很多人的猜想，夜茄会并不是在黑色泥沼的深处，我们在边缘地带的一处洒满阳光的树林当中，这里和不远处那吐着酸性泡泡的沼泽地不同，这里更加接近富饶的中部平原。东北方向就是温暖的克林姆林，往东南走二十里就是交通四通八达的枢纽城市风居领。可以说是一个风水宝地。
推开那扇毫不避讳的木门。
温暖的湿润空气迎面扑来，看来我找了个好时间会来这里。大家都在。
“希德大师回来了。”
狭长通道的尽头，一个身着白色皮甲的少年看见了我，他约莫二十来岁，脸上还有些未退去的天真，褐色的刺毛短发表明这人还有作为年轻人的冲劲儿，有冲劲是好事，是好事。我也还记得，他就是扔给科沃铅剑的家伙。
但事实并非如此，此人名为萨尔莫·达拉让，原先是沙漠游牧民中的一员，在几年前加入夜茄会，今年已经二十七岁。是整个大陆上最令人胆寒的碎尸狂人之一，一般那种真正的有深仇大恨的单子，我们都会让这家伙来接手，原因只有一个——他的方法会让雇主觉得很解气。没错，自己的仇人被砍成一段段的，谁看了不解气呢？
“喔，希德大师，你这两天一直没回来，我还以为你挂掉了。”
苍老沙哑的刺耳声音，就像是一滴滚烫的铁水滴到大理石上发出“嗤”的声音一般。来自菲尼克斯大师。菲尼克斯是我们中年纪最大且功劳最大的大师，他今年一百零二岁，见证了蒸汽时代的崛起，也见证了九十年前帝国和永夏岛南部联盟的那场大战。
“如你所见，我好好的站在这里。”
通过狭长的通道，其他的成员们围在火炉旁边进餐，除了尼本和菲尼克斯，他们两个一个正在为自己更换燃料罐，另一个则是在火炉中寻找着不能燃烧的灰烬就着白开水喝下去。菲尼克斯多年前的一个实验让自己变成了介于魔法实体与人类的一种生物，靠着火焰的温度存活，因此木炭和灰烬是每天必备的主食和小吃。
“尼本大师，帮忙系一下我腰上的炸弹袋。”
菲尼克斯呼唤一旁正在关闭自己燃料仓的尼本，而机器人也笨重地跑过来帮助年迈的菲尼克斯扣好腰间的高爆炸药。
菲尼克斯干活的方法最为简单，一点没有他作为“当代最强法师”的觉悟——就是腰间挂好一排炸弹，然后抱住你把你炸的连你妈都不认识。爆炸的冲击波瞬间撕裂菲尼克斯的身体，而爆炸的热量又能让他的缓慢复原，看上去是同归于尽，实际上只死了一个。
“线性结构，完成，请求菲尼克斯大师的下一个指令。”
“回去休息吧。尼本大师。”老人下达指令，随后扭动脖子，脊椎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那么……希德大师，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遇到什么麻烦了？”
他这么一说，基地中的其他几个人都看向我这边，能在这里坐着的，都是夜茄会中“大师”这个级别的人物，他们中有像菲尼克斯这样的劳模，也有那种平时什么都不干只是指挥自己手下的人物。
“我今天正式申请辞去夜茄会大师职务。”
此言一出，饭桌上出现了长达接近十秒的沉默。
“分析声波情报完成，得出结论，你他喵在逗我。”
“希德大师，你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吧？”
“希德先生！请不要拿这样的话开玩笑！”
各种议论声炸开了锅。
“希德是认——真——的——！”
苏拉听不下去，便在剑鞘中发出比尼本电子音更加刺耳的嘶嘶声，学着沙漠中响尾蛇的频率作响，特地将尾音拉得长长的，一时间他们都捂上耳朵，避免这样的精神污染。
“但是希德大师……”尼本上前，摄像机一闪一闪，“您并没有离开这里的理由，声波波长分析也显示……”
“机器人哪懂得什么是脾气。”菲尼克斯在后方嘲讽道，“那么，希德大师，为什么要离开我们呢？”
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我来这里的时候说过了，我是来振兴夜茄会的。”我撒了一个小谎，“现在最后的赛伊克已经找到，我也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了。”
总不能跟他们说“我是来自很远的另一个平行宇宙的一个叫做地球的比这里先进的地方”吧？这么说他们认为我是在发疯还好，万一他们相信了，然后来干涉这件事怎么办？而且以菲尼克斯和尼本的求知欲，他们想和我一起回去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希德大师……”
萨尔莫伸手想要挽留，却被菲尼克斯制止。
“任他去吧。萨尔莫。”菲尼克斯虽然牢牢抓住萨尔莫的手臂，那双浑浊到看不清眼神的牛奶色眼睛却一直盯着我，“那么祝好运，希德大师。”
跟他们做了最后一次的夜茄会礼仪，我便推开门走了。
最后一件事情做完，从现在开始，我就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从这一刻开始，我将去往那任何生物都不可能达到的极北之地，去寻找回家的方法。
“上路吧，希德。我们去蛇石岛。”
苏拉也似乎感觉到离别将至，语气略带一点哀伤。
上路吧。
蛇石岛，位于大陆最东边的唱诗班大群岛的中央地带，终年被风暴，大雾和闪电笼罩着。被认为是连剑歌者也无法踏足之处，从发现到现在的几百年时间，只有陆陆续续在天气好的情况下才有一些人敢于观看云层中的秘密，然后带回情报。
那么上面有什么呢？有人说是一个巨大的蒸汽机，不断在拉拢周边的云团。又有人说里面是一群上古法师的象牙塔，他们每天都会使用祈雨之术来保护自己。
但里面真正有什么呢？
闪电劈开了我右边一块三四米高的岩石，它崩塌然后发出沉痛的叹息声。
这里是得知我回家方法的最佳地点，因为在蛇石岛的中心地带，有一个能够帮助我的东西。它和我一样被困在这里，但不同的是，它没有回乡的愿望。
望向天空，太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风暴的漩涡，巨大的龙卷风包裹着蛇石岛，让周边海水都随着上升气流而聚集到蛇石岛上方。因此这里终年下雨，日日如此。而几个在岛周边肆虐的小型龙卷则是破坏岛上的一切——这里一棵树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生物了。
而这一切，都是它的杰作。
“过了这么多年，这里还是一片荒芜，伯恩斯坦应该好好改善一下环境。”
苏拉发出自己的看法。
“保护地球，你我有责。”
“给我收起你贫弱的幽默感。”
“是是苏拉大人。”
这样互相拌着嘴，我们朝着风暴的中心一步步迈去，苏拉口中的伯恩斯坦就是这座岛的主人，和我一样，它也是不属于这里的生命体。而它的故乡似乎虽然没有我们的宇宙稳定，但科技程度却远在地球之上。对这样平行世界的研究也更加深入。它驱动着自己制造的天气改变装置，轻而易举地就将这里变成了人间地狱。
有时我也会不住的感叹：这个世界太脆弱了，伯恩斯坦曾经回答过我为何这个世界的人们可以使用魔法。它讲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理论，然后得出了一个简单的结论。
“这世界太破了，随便找个人都能掌控这个世界的力量。”
然后大量的亲身体验表明这个结论是正确的。
我刚刚来到这里时，看到了一些让我觉得很害怕的东西：我看到了只有在特摄片里才能见到的魔法大战，各种火球冰锥闪电链什么的满天飞。
我差一点点就被吓到了，但是火球扔到我身上，灭了；冰锥扎到我脸上，碎了；闪电滚到我头顶，强度和冬天的静电差不多。最后的结局就像是某个笑话中的那样——如果你用魔法冰锥去刺一个拉塞尔人和一个永夏岛人，你猜哪个先死？
你会被他们两个一起揍死。
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们只是因为看见了我不得不收住手上魔法的强度，后来却发现不是这样——在这里我能轻易扭断铁器，能够用身体抗下足以将原住民电成灰烬的能量，甚至可以超过四倍音速移动。
从某种意义上，我变成了“超人”。
但想念家乡的心病却是越来越重，直到十几年前，我在这里遇到了伯恩斯坦。伯恩斯坦的家乡是他们那个苍茫宇宙中的霸主，几乎侵略了半个宇宙。伯恩斯坦掌握着最尖端的科技，于是它怀抱着近乎疯狂的求知欲来到了这个弱小的平行世界——正好是一千年前，伯恩斯坦的到来让这个世界地动天摇几近崩溃，而随着他一起来的还有那个宇宙的病毒，也就是现在带动无数人致富的吸血鬼病。
“希德？”
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她是怎么到这里的？！
眼前突兀出现的的少女还是身着一袭白衣，赤红如血的眸子里折射出玩味的不屑，这时我才看清她的样貌。如果她被为人所知道，必然会是使全国疯狂的偶像。就。
“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下意识握紧苏拉，苏拉也颇有默契的将剑柄上的肉刺刺入我的手掌，随时准备战斗。
“你也感觉到了吧，我当初为什么能这样抓住你。”
下一刻，我就被拎了起来，甚至没有看到她的运动轨迹，我也完全没有感觉到身体在移动。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诡异速度……那简直是太快了，和光的速度一样快……
等等，光？
“想到我是怎么来的了，嗯？”
虽然眼前的少女看起来有点小孩子的模样，但无论是面孔，挑逗的声线还是脸上撩人的微笑都投射出一股不似凡人的魅惑之美。
这个可以控制时间流逝的人，究竟是……
“时间……”
少女诡异的臂力，放在地球应该可以轻易地将一棵大树倒拔起来，虽然如此，但我在她身上却感受不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波动。然而另一种感觉则强烈地指引着我，这个人，就是我回家的关键。
“奔流不息的时间也停止在我的脚下。发现这一点很意外吧？恩呢？”
故意将最后一声嗯呢拖得很长，更加具有挑逗性了。
“你到底……”
“呐，别挣扎了。听我问话，你想回去么？
“我几天前在克林姆林说过对吧，你想要回去，必须要得到我的帮助……”
她不再抓着我的领子，说话的口气也更温柔了一些。
“但是你要如何帮我？”
我的右手已经满是鲜血，强撑着站了起来，少女刚刚不仅仅是提起我，而且更是在吸收我体内的能量。她和苏拉一样以生物的精力为食，而且其势更烈，刚刚身体接触不到二十秒，就已经让我头晕眼花，如履薄冰了。
“找到黑光塔，破坏世界平衡还不够。这世界虽然脆弱，但还没有弱到你能够打开的地步。”女孩用手指缠绕着头发，“但是按照我碎片的力量，才有可能开启‘门扉’。”
我还没有说话，少女就抢先一步继续说道。
“但是还不够，如果这个世界太稳定，‘门扉’就会不稳定，所以另一件事，就是破坏这个世界的稳定性。”
“破坏稳定性？”
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嗯呢，如果这个世界本身就到了崩溃边缘，那么干什么都会变容易的！”少女在原地转了一圈，双手背在身后俯下身子，“当然了不必破坏到很大程度。”
“那么怎么破坏？”
剑鞘内的苏拉发话了，语气中丝毫没有一丝恐惧。并不是因为苏拉不怕她，而是苏拉并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简单极了，伯恩斯坦带来了吸血鬼病毒，本来就使得世界严重被坏。而你要回家，只要扩大这个有利条件就是了。”
吸血鬼，少女指的是那个夜之子吗？
“你是说祝映？”
“聪明，你也应该知道‘圣者遗物’同样也是不稳定因素之一……”
“所以呢？”
我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这个少女的企图，以及她要我干什么事情。
“让它自由发展咯？但是似乎它也不能自由发展了。”
没跑了，她说的是科沃。现在最后的赛伊克要去找夜之子的麻烦，或许，夜晚将再也不会降临，祝映强大，但还没有强大到那个地步，科沃的装甲中加入了我从地球上带来的钢铁。祝映很有可能会葬身在科沃手上。
“杀了科沃·赛伊克。”
我能猜到。
“拒绝。”
我一口回绝，也不管少女会不会生气。
“反正选择权在你不在我，回家，还是一辈子在这里。靠你啦！”
想要去抓住那个遥不可及的少女，却在一阵的恍惚之后再也看不见她的人影，该死。
回家还是留在这里，决定权在我……
“希德，你做出选择了吗？”
选择？现在做出选择谈何容易？我想要回去，不仅仅是因为对家乡的思念，更是因为家乡正在发生灾难，我想要做点什么。曾经和我一起长大的人可能都已经死了或是加入了抗击灾难的队伍中。
但我却什么都没有做，而且什么都做不了。
但赛伊克曾是我敬重的家族，况且倘若没有科沃的力量，祝映迟早会将这个美丽的世界变成可怕的人间地狱。众生都会在鲜血的流淌声中默默死去。
这是何等残酷的选择。
我以为我已经强大到可以不用服从任何人了。
也许我也没必要去找伯恩斯坦了。
远处传来山崩地裂般的声音，一阵岩石的爆炸灰尘四溅之后，伯恩斯坦出现了。
“希德，刚刚那个人……碎片。”
碎片？
眼前出现的是一只蒸汽巨龙，是地球远古时期的恐龙，但全部都有机械组成，而且是蒸汽机械——它们那个世界也是靠蒸汽力量驱动的世界。身长有两条鲸鱼这么大，遮天蔽日，真的如同传说中的神明一般。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这个世界快完蛋了。”
比尼本更加混重的机械音。
“刚刚的那个少女，叫‘显齐’。”伯恩斯坦俯下，滚烫的蒸汽喷在我的身上，“她是……”
“是什么？”
“这么跟你说吧，在所有平行宇宙出现之前，就有被称为‘奇点’的东西，那是一个体积无限小，而质量无限大的点。但奇点的内外，又是什么东西呢？自然是被称为时间的东西了，那个时候，时间围绕着这宇宙间唯一的东西，但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在空白的时间中，有一个人说：‘如果时间不是用来衡量时间，那么它存在有何意义呢？’于是在这话语声中，这世界的孩子，时间的具现化出现了。她的出现让奇点出现动荡，然后爆发，成为我们所存在的各个平行宇宙。”
“‘显齐’就是那个人？”
“是，但是不完全是。显齐严格意义上来说也只是时间意志的碎片，那个自称本体的也是，只不过是继承了时间意志的记忆和想法罢了。”
时间意志，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概念，但一个碎片就有那样的力量，简直不可想象。
“真正的显齐应该同时存在于过去，现在和未来，同时独立于一切时间片段中。”
这么说来，那个“本体”并没有存在在过去现在和未来，而她也在影响着这个世界，所以说我们现在要对付的只是碎片中的一个碎片罢了。
“那么应该怎么办？”
伯恩斯坦喷出一大口蒸汽。
“不知道，选择权在你。”
是的，选择权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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