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瑟
火车呜呜地开着,从黄金沙漠一路开到位于大陆中心的风居领。
窗外的最后一抹黄色也被抛在座位后面,车厢外风景变幻,不出几分钟已经是一片浅浅的草原——看起来有些凉意,干枯的干草大部分是横七竖八地铺散在地上,有一些则是被现在就开始准备过冬的牧民们扎成堆了。现在已是深秋,大约不过一个半月就会开始入冬,这金色沙漠虽然冬天不好过,但至少还不至于冷到冬拥城或者拉塞尔那个地步。
那些在“冷区”的居民冬天都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我伸手抚摸着棺姬的头发,我和她的双手现在都已经沾满了太多的鲜血,以至于几天前在金羚镇外清洗过后还是觉得手上有些淡淡的红色。此时棺姬正裹着我用来抵挡风沙的大披风,安静乖巧地俯身睡在桌子上,她自从那次帮助我逃出来之后就很少醒着了,不过今天的情况有所好转,看起来只是单纯的透支而已。
但是我已经无法直视她的样子了。
不,不仅仅是因为“本体”的残暴气息。
“这幅身体……终究还是垃圾啊。”
在逃脱了身后追兵的围捕之后,棺姬一身鲜血地跪在沙地上如是说。看起来一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样子。
“把我拖了起码半个沙漠的家伙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吧……”
乱篷篷的头发里全都是沙子,身下的皮革甲快被磨烂了,或是说再拖一段距离皮甲就要烧起来变成一团胶皮了。这家伙用远超剑歌者的速度带着我和他们兜圈子玩躲猫猫的游戏,而且就靠这个甩掉了一群剑歌者精英。
“说起来,等等我们还要继续往南去吧。”我爬起来,双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和幅度抖动着,“你这样一身血没问题吗?”
谈话之间,那些在她身上绽放着的血红之花一朵一朵枯萎,它们消失不见了,不,是被她的衣服全部吸收掉了!
“味道不是很好啊。”
她带着玩味的微笑瞟了我一眼,然后右手伸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手腕上的动脉突然破裂,刚刚被吸收进去的暗红鲜血从动脉中悉数喷出。掉落在沙子中蒸发干净。
“你刚刚所指的衣服其实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棺姬依旧是跪在地上,刚刚喷出那些鲜血似乎也损耗了她不少体力,“就像头发,皮肤,指甲一样……”
还没说完话,她就脱力一头栽倒在地上。我本想去扶她,却想到刚刚她所说的那一番话“我的衣服其实是肉体”,这么想着准备去扶她的双手瞬间就缩了回来。
我和一个完全没穿衣服的家伙一起生活了两个星期,而且我居然在每天都有身体接触的情况下都没发觉!
不对,刚刚那个家伙一定是在骗我,对啊,怎么可能呢,明明手感不对质感什么的都是衣服的样子啊!不可能,这不可能是肉体,绝对不可能!
抱着这样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我将手放在她的袖口,然后使劲拉了一下,几乎是瞬间,这家伙就突然醒过来抱着袖子打滚。
“好疼好疼好疼要死要死要死……”
这反应看起来是棺姬没错,如果是本体的话我现在已经被抽死了。
火车继续开着,现在要好好利用一下时间,构想一下到达风居领之后的计划——现在我的身份还是在逃要犯,虽然顾及名誉剑歌者协会和引路人教团不会光明正大地通缉我,但随时有可能,随时有可能就会从阴影处跳出来一个剑歌者或是什么别的家伙一刀砍死我。
漫漫长路,处处提防。现在应该好好记起来这句话。
手上拿着的是火车上提供的苦茶,抱在手上果然是暖和。
风居领地处大陆中心,是连接各个地区的枢纽要道,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况且其四周都是些险要地形,除了大路以外的所有地区都是高山,沼泽,密林等等环境。且不说东北方向的金色沙漠中的马贼,光是山上的部落就是当地政府十分麻烦的团伙,况且西北方向还有夜茄会在虎视眈眈,可是说是四周险象环生之地。
要想在这个地方得到庇护和安全谈何容易。
“这个颠簸是……火车。”她突然抬起埋在臂弯里的脑袋,眼睛还是眯得只剩下一条缝,看着窗外的景色说着,“好慢。蒸汽动力,就是落后。”
“慢也是没办法的吧……”我笑了笑,看看四周,确认这个坐厢里一个站着的人都没有,才继续说,“我们现在还是通缉要犯,如果不这样隐蔽会被发现的。”
“想必是给你带来了不少困扰把……”
她裹紧了包在身上的披风,往里面缩了缩,如同一只钻进被窝的小猫。
“并不……能这样慢悠悠地坐车火车去南方应该是……”
我本想先糊弄过去的,于是说了这种连我自己都觉得意义不明的话,但是还没说完就直接被她打断了。
“不是这个,是关于我和另一个我的问题。”她往后靠在椅背上,几乎是半躺着,眼眸微转,眼神仿佛能将人石化,“我也在为这事儿而困扰啊,没想到居然发生了这样的问题,我应该早点自己醒过来处理的……”
“处理?”
听到这个词我仿佛联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刚刚没注意,手上的热茶实在是太烫了,差一点就要脱手掉下来。这么想着的时候,茶杯已经从手中脱落要完美地溅我一身。
下落的茶杯被一双白皙的手托住,然后移到她胸前。
“处理。”她轻笑一声,抿了一口杯中的茶,“这还用问?当然是遵循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苍天造物的自然法则!”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吗?
“你以前身边没有很重要的人吧。”不知哪来的勇气促使我对她说出了这句话,我转过头,看着她一脸震惊的表情,“如果有的话你也不会说出那种话了。”
“可惜呀,我小时候身边可是有一群一直陪伴着我的人呢。”眼眸穿透我的胸膛,窥视着我的内心,“你好像也有呢,还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吗?”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只得微微点头。
“那可就太好了,不过那些以前陪伴着我的人们,现在我已经忘记他们的样子了……”
她现在完全躺在椅子上,两条腿穿过桌子下面,几乎抵在对面的椅子上,所幸对面没人。一只手遮住半张脸,另一只则是抓着茶杯,倾斜的角度正好可以不让茶流出来。还能看见的一只眼睛茫然地望着车厢顶,一副被抽干力气躺下的样子。
“不记得了啊……不记得了啊……”
睫毛缓缓盖上,睡去了。
等等,她手上还拿着我的茶杯!
要在摔在地上之前把它截下来!抱着这样的想法,我猛地一扑,左手果断地从她右手下方的空间突进过去,一把抓住已经开始从指间脱落的杯子的杯沿。
随后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好疼好疼好疼要死要死要死……”
这才发现我右手正抵在她的上衣上,上衣的样式前后都有两块,两块肉来作为装饰的,而我抵住的是后面的那一块。换而言之,如果按肉体的位置来算,那里是……
“墨瑟……后面好疼……轻一点啊……”
我多希望现在醒过来的是本体,现在这种奇怪暧昧的气氛是什么情况!不行,我只是来捡茶杯的,我是不经意间才摆出这个体位的!我这样身为剑歌者的正人君子怎么会按着一个少女的屁股不对衣服呢?
“那个人好可怕……”“在火车上么……”“后……后面……”
果然还是遭到误解了啊!
“这个,呃,真是抱歉,我只是捡个杯子……”
我直起身子,拿出手上挂着的被子回头笑着解释道。
等等为什么我要跟那群人说抱歉啊!
“我说你倒是早点把那件衣服变成正常的身体啊!你这样一只裸着我会有心理障碍的……”
我回头小声地对她说着,棺姬则是投来不明所以的眼神,双手撑在身前的那块肉不对布上,一条腿鸭子一般盘在椅子上,另一条则是自然地垂下,摩擦地板发出“沙沙”声。
“我知道了。”
这么说着,手臂上,腿上,甚至胸前的衣服全部魔法似得融入身体之中,没错,现在是变成一个正常的啥都没穿的人了。
“不是现在啊!”
眼疾手快地用披风将她裹成了粽子。
她在里头折腾了有十几秒之后可算是消停了,小巧可爱的脑袋从披风里钻出来,梳成猫耳形状的头发在空中摇摆着,眼眸带着一股狐疑盯着我,然后两只小爪子也伸出来搭在了披风沿上。
“让我变成什么都不穿的样子然后再变回来,墨瑟觉得这样好玩吗?”
眼神里透出一股肉眼可见的浓浓的杀气。
“还是等到了接应地点再考虑换衣服的事吧。”我只得叹一口气,承认这是我的不对了,“不过那个本体和你之间也要有一点区分的方法才行啊。不然没有防备就麻烦了。”
“姐姐不会伤害墨瑟的!”提到那个本体,她似乎又开始生气起来了,这家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气可以生,“虽然姐姐心里有让我感觉到很不好的念头,但她不可能,绝对绝对不可能伤害墨瑟的!”
“只是如果转换太突然的话我会说错话的。这样就会变得很奇怪不是吗?”
“这样说,不无道理。”
她严肃的抬起头,然后猫耳发型突然垂下来像是翅膀一般摆在两边,然后得意地动了一动。脸上露出的灿烂的笑容。
“现在我是垂耳兔了,姐姐就是竖耳猫。”
垂耳兔……竖耳猫,倒是真的很符合两个人的作风和性格。那个本体怎么会诞生出这么可爱的第二人格呢?不,我宁愿相信这才是第一人格,而本体是那个要被吞噬的那个。
“所以呢,觉得怎样?”
她从披风里送上来那杯茶,双手抱住又抿了一口。我大概知道这家伙是用什么东西送上来的,实在是太可怕了。
“两个都……很可爱啊。”
“这样就好。墨瑟是我唯一的朋友,和姐姐一样都是很重要的人……”她慢慢挪动身子靠在我身上,体温隔着披风传来,“墨瑟会一直陪着我,姐姐会一直保护我……好开心……”
看起来她已经睡着了,这样半梦半醒的时候是最容易吐出真心的吧。但是她真的知道本体想干什么吗,或是说她已经知道了,但还是对本体有姐妹一般的感情?
窗外景色依旧变换着,没有因为刚刚的小插曲而停下来。再过个五六个小时就要到风居领了,就可以找到科林所说的接头人了。
火车前行着,卷起一地尘埃。
“墨瑟,到啦,快点,快点跟着我下车!”
好不容易才睡着的我被推醒了,这么快么,揉揉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睛,窗外已经是日薄西山。看起来真的是五六个小时过去了。
“不下去,反正不会有人来检票,我们就这样一路坐下去好了……”
我想在认识的人面前撒个娇,却被她一句话无情地点破了。
“我们出来的时候没带干粮哦。”
“是是。”
风居领,顾名思义就是风所居住的地方——连接各个地区的交通要道,由森林沼泽高山以及落后部落组成的土地之间有宽阔的大路可以走。而国家自然是十分重视这些大道的,风居领的这些道路全部被保护起来,来往者只要依法缴税就可以在一个守卫的护送下安全离开风居领。至于没交税的嘛……那可就森林沼泽任你遨游了。
我们现在的情况显然是后者,这两张车票可都是打晕其他乘客抢来的。如果不去找科林所说的接头人,后果可是堪忧啊。
但是这些日子我在旅途中左思右想也没发现科林到底给了我们什么找到那个家伙的方法,密信里只是说了“我把缎带的红绸巾裹在大衣柜上让看板娘跳舞”这个奇怪扭曲的暗号。但如果连那个人都找不到,这暗号又有什么用呢?
我思考这个问题,科林不会只给我这样一个脑残的暗号,这上面提到了缎带,红绸巾,大衣柜和看板娘。这四个东西应该只会在旅店里有,可能那个接头人是个旅店老板?而且是一个披着红头巾的身形如同大衣柜的旅店老板?呀,不,这绝对不可能,科林虽然是上半身和下半身一起思考的动物,但是下半身毋庸置疑地占主导地位,这样的女人他绝对不可能认识……
“总之先进城再说。”
我拉着棺姬的衣袖子,尽量不去想那是一块肉,而身后“沙沙”的披风刮过地面的响声也提示我她还在跟着我。
“进城?那岂不是有超级多的人?”
她突然跑到我面前,闪烁着大眼睛带着期盼地看着我,那样的目光简直让我不能与她对视,倘若我想保住我的灵魂的话。
“啊,风居领固定人口其实不太多啦,大部分都是向我们这样的旅行者,在这里中转一阵子就要继续上路的那种……但是比起剑歌者协会,风居领的人可就太多了,起码也是二十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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