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闹春晚】
今天是新年，按照桃城的惯例，每年的晚上都是有春晚的。寻常，桃城本地台的春晚都是没多少人看的——不止桃城，全国各地地方台的春晚都是如此。大多数人都盯着首都台的春晚。
今年，却有所不同了。
今年是猴年，大约在半年前起边有人期待孙悟空的登场了。然而今年首都台的春晚节目表一出来，便是扫了许多人的兴——节目表上没有关于孙悟空或是《西游释厄传》的节目，反倒是多了许多年轻明星的节目，用官方的话来说，便是“以图吸引更多的年轻观众”。是否吸引了年轻观众这一点不好说，只是桃城本地听着北桃城“石猴”传说长大的人不少，这注定了首都台春晚在桃城的收视率不高。
反倒是桃城本地台的春晚，抓住了猴年本该有的卖点，让所有人都期待起这个节目来了：《孙猴自述》。
我今年的春晚是不能和家人一起看了，我受了桃城电视台的邀请，将作为嘉宾出席桃城市春晚。不过这一点我倒是提前和家人说好了：我们一家对于首都春晚“年渐”无趣的节目早已是觉得可有可无；既然今年我要上本地台春晚，加之有更吸引人的节目，那不如就看本地春晚罢了。于是一家人虽然不在一起，却也隔着一个屏幕，一同欣赏着猴年该有的节目。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是地方台春晚，不过准备还是极充分的了。我现在正坐在嘉宾席的软座沙发上，啃着不知怎么催熟的本地特产——玉桃。我面前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想借机打广告各种饮料茶水摆满了去，在这一堆瓶瓶罐罐之前又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我市著名作家乱书生。这让我很是受用。
此时距离春晚开播大约还有十分钟左右，能看到穿着各式各样戏服的演员已经在舞台幕后走来走去了。他们具体要表演什么节目，我之前也没有仔细了解过，我现在只盼着第一个节目：《孙猴自述》。
我从小就喜欢《西游释厄传》，崇拜那“无穷变化闹天宫，雷将神兵不可捉”的孙悟空，从小在桃城长大，听惯了北桃城的石猴传说，更是让我觉得孙悟空离我不远。今天的节目，我很期待。
正啃桃子间，一个人坐到了我身边。这人什么模样？只见他：身穿黄直裰，脚踩黑僧鞋，头顶着一个黄金箍，腰围一条虎皮裙；生着尖嘴猴腮的孤拐脸，黄毛红眼磕额头，若要问他姓和名，齐天大圣孙悟空。这人打扮成孙悟空的模样，想来便是《孙猴自述》的主演了。这人穿的戏服却有些意思，不同于近年来越来越帅气越来越炫酷或是前两年机灵可爱的形象，这身行头几乎全是按照吴承恩的《西游释厄传》里面的孙悟空来的。这让我更加期待这个节目了：尊重原著节目里的孙悟空，怎么也比圈钱电影里乱搞女妖精的毛猴子有看头。
那人冲我合掌，行了一个僧礼，随即冲我笑道：“施主，可与俺个桃子吃吃么？”这人还未上台，嘴里的话便真如孙悟空说的似的，猴声猴气的，看来是个戏痴。这更让我好感大增，于是我挑了盘里最大一个桃子捧给他，笑道：“大圣若不嫌弃这凡间桃子，还请多吃几个爽口。”那演员笑嘻嘻的接过桃子，笑得如猴子一般尖声尖气：“好说，好说。”
这人吃桃子却吃得细致，先是抓了皮上的毛，便大口大口的啃，啃得嘴角流蜜水。啃得没多少肉只剩个核了，却也细细的啃，啃出不沾一点肉的一个桃核来，真如猴子吃桃似的。这一吃，便是十分钟过去了。
随着嘉宾陆陆续续地就位，那“孙悟空”也走到舞台后准备去了。此时坐在我身旁的人换成了个桃城本地的种桃大户，想来这次的玉桃便是他提供的了。
随着欢快的音乐声响起，主持人便上了场，是两男两女两对搭档，这是春晚通常的配置。主持人们讲了会吉利话，对了会对子，互黑玩笑了几分钟，便到了重头戏。只听带头的男主持人中气十足，声音洪亮道：“下面请欣赏节目《孙猴自述》！”
随着主持人下台，从舞台后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刚才穿着孙悟空戏服的那演员，他手拿一条黑铁棒，铁棒的两头各自圈着金箍，上面一排古体字：定海神珍铁如意金箍棒。他先是打了一套棒，那铁棒打得呜呜生风，我在舞台下都感觉到冷风扑面。等到他耍够了棒子，便如猴子似的弯着个腰，抓耳捞腮的，冲观众席遥遥拱手行了一礼：“列位，俺老孙来也！”这声音如刚才和我说话一般，还是尖声尖气的，让人以为那戏服下是真猴子而非专注于演孙悟空的演员。
全场响起了掌声，我无从判断是观众真心喜欢他的节目，还是早已安排好的。只是这身穿锦布直裰虎皮裙的英雄一上场，我便十分感动地鼓起了掌了。
待到掌声散去，那孙大圣唱道：“列位呵！我老孙：一条铁棒，两目金睛；打怕三四个妖精，吓坏五六个神仙；七星八仙怕我，九幽十类除名；百年传我威名，千变万化猴王。”这段话，倒是前番电视台请我写的，只是没想到用在了这里。听到童年的偶像念着我替他写的台词，心里不由得有些感慨：幸亏是我啊。若是那些《西游释厄传》原著都没看过就妄言吃透《西游记》的来写，还不知写成个什么样子。
他唱完这段，做出了个拔毛的动作，转身背着观众一吹，又一转回来，便坐了下去。原来他背后不知什么时候上了一张藤椅来。这个如魔术般的细节，倒是让我想起了孙悟空拔毛变物的本事。
那猴王坐下身子，长叹一口气道：“俺老孙取经路上灭恶扬善，不知降了几路妖魔，护了几方生灵？本一世之雄也。”他这话一说完，一拍扶手，发出“啪”的一声响，转而满脸怒容，怒得一张猴脸通红道：“自成佛以来，却老大有些不爽利。何也？老孙是个石头身子，不知甚么变通，最是见不得横行乡里的恶霸，贪赃枉法的奸贼。恨不得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直打个天清地朗不可。近日见些鹰犬，名唤城管，专打买菜的乡民，爱害无势的好人，却总是不敢管那横行的官吏，霸道的富商。这厮们偏爱打老农小贩，是我不忍，见他等几乎打杀一贩菜老农，只为夺人蔬果耍耍威风。便掣开金箍棒，打杀了几个鹰犬，着实痛快！那厮们竟将打家劫舍之事唤作‘执法’，着实是：法法，爱把好人剐。”
这段话，本来在这么一个节日里是说不得的，毕竟在座的有几位有头有脸者，便有些类似他说的“横行霸道贪赃枉法”之人。不过，却也正是这样一段不该说的实话，活脱脱演出了一个不怕鬼神只尊正道的美猴王来，好！我不由得鼓起掌来，这稀拉拉的掌声，听起来不免有些尴尬。
那大圣越说越气，站起身来，脚踩凳子，手拿金箍棒指天指地，怒喝不住道：“想我老孙，一世英雄，何时受过这等气？佛祖怪我杀生，师父责我闯祸。呵！若要老孙见恶怪不打，见好人不救，非再变为石头不可！如若不然，此心断不可收也。”他说完，脚一蹬，身体便飞空而起，转了一个圈，一棒打在台上，发出一声闷响。打了这一棒，他又叫道：“再说八戒这夯货，这呆子自成了净坛使者，受万家贡品，好受用！有那等奸人，献斋与呆子吃，便作威作福。只仗着净坛使者保佑！一个个贪百姓之税，占万家之产，口说爱民如子，实是鱼肉百姓。当面说法制公正，背后当街杀人！”说完，他抓耳捞腮，恼怒不住，挥开金箍棒，身子如陀螺儿似的打转，引起台下一片叫好。
转完，他扛着金箍棒，绕着台子走了起来，边走边念道：“老孙大怒，执金箍棒去寻这等妖怪，却见八戒与他等把酒言欢，称兄道弟！是我举棒欲打，那厮们见我也不怕，有的让座，有的添箸，有的上酒，有的布菜……邀老孙同吃同饮。呀！那桌上的菜更不得了！乃是：血汗炒筋骨，气节烂肉煲，百姓油脂空心菜，带把婴儿汤。”说完，他挥开金箍棒，一抹脸，便变成了大闹天宫三头六臂本相。这时我已经没想这特效是如何做出来的了，在我眼里他仿佛就是真的孙悟空，孙悟空就该有这般本事。
那猴王变出三头六臂，三条金箍棒，两手拿一根，在台子上跳打喝骂，如在和什么看不见的妖怪殊死搏斗似的。他边打，边厉声高叫，叫的是：“气杀我也！怎有这等吃人的精怪！老孙当即推翻酒桌，举棒欲杀，见那厮们乃是秦桧，魏忠贤，赵高，严嵩之流。好泼怪，吃你孙外公一棒！是我正欲打杀，俺却叫八戒那夯货死死抱住，眼睁睁见妖怪走脱。气杀我也！若非师父求情，定将这夯货打成肉沫让孩儿们炒了下酒！”
打完这一套，他似乎是累了似的。另外两个头与另外两双手都没了，只剩下孤零零一个猴儿，立在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台子上。他又把椅子拉过来，颓然地坐了下去，口里念叨不住：“罢了……罢了！这些神灵也没甚么好！尽是些与妖精同流，庇护妖精之辈！老孙在这极乐世界无一丝快乐，反是每日受气！佛祖还怪我恶性难改，无容人之心！”说完这话，他又站起身来，好像恢复了翻江倒海的力气一般。
说着，台上响起了《西游记》电视剧主题曲。在这让人怀念的音乐中，猴王渐渐朝着台下走去，一边走，还在一边说：“走也……走也！老孙回花果山去，不做这神佛，走他娘去罢！留着金箍棒，日后遇上欺压百姓的恶棍，官逼民反的年代，还有用武之地！”那声音如天边飘来似的远去了，只见那猴王站到舞台后方的阴暗处，即将看不见了，却听他念起了一首诗：“你竞爵位他争官，刀光剑影何时完！成则王侯簪缨珠，败了再压五行山。神佛原来不逍遥，宠辱得失来回转。纵是琼楼玉宇千般好，哪儿比俺林清泉秀花果山！”
那猴王说完，就地打了一个筋斗，跳上了半空，飞入了舞台幕后，真如打了一个筋斗，飞出了十万八千里回他花果山去了一般。
只剩下一声尖利的叫声：“俺老孙去也！”回荡在耳边，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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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作者注：“无穷变化闹天宫，雷将神兵不可捉”出自吴承恩的小说《西游释厄传》；“你竞爵位他争官，刀光剑影何时完！成则王侯簪缨珠，败了再压五行山。神佛原来不逍遥，宠辱得失来回转。纵是琼楼玉宇千般好，哪儿比俺林清泉秀花果山！”出自海诚的小说《新西游记》。
猴年春晚怎无美猴王？咱自个写个节目乐呵乐呵，祝各位读者新年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