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马面】
人成年，离开故亲孤旅在外后，是不会有人担心你晚回家的——至少，在结婚前是这样。而我是一个不打算结婚的人，所以我这时不禁有些悲观地想到，大约是没人会担心我很晚回家的了。
桃城的天黑得厉害。在北桃城里，夜里是少有行人的。毕竟这是个不知从何处总传出诡异故事，叫人分不清真假的城市；加之这里是旧城改造了一半便因为什么原因不了了之的城市，夜里没什么夜生活，于是更让人少了出门的理由。
昏黄的路灯光下，我吐了口气，看着它变成灯光下一缕浅淡的白雾。
我走到处在树荫下的公交站台，借着手机的光艰难地看字——我用的是快十年前的手机，摄像头是没有配闪光灯的，自然也没有手电筒功能——果然是错过了末班车了。
看来只能走回出租屋了。这么打定主意，我收回了盯着驶过路边挂着“空车”牌子的计程车的眼神。我现在只是个实习教师，每个月的工资也只够自己花和给每次月考答案中透出创造性的学生买点奖品罢了，是没有走累了便拦路叫车的闲情的。
桃城北，到了夜里街上便没有行人了。出了偶尔划过红黄的路灯光呼啸而去的车子，便只有我一个人默默地行着。路边的树约莫都有十米高，修剪过的枝叶在灯光下正好把人行道分成灯光与阴暗两个部分来。我走在两个部分分界处，莫名感觉有些孤寂，也有些自在。
这个时候，不用一面想着如何将学生培育成优秀的人，同时又不违背步步紧逼考试分数的领导的方法；也不用防着其他实习教师暗中使了什么手段，使我失了工作。这时候，我可以静静地走着，想着学生作文中一些天马行空的稚嫩幻想，也可以想想更远的，或者什么都不想。
想着学生的作文，就不得不想起学生。我的学生中，有三两个考试成绩虽然不错，但是平日里喜欢组成各自的小团体，欺负同学的。因为考试成绩好，是一个班级的“门面”，班主任也不怎么说他们，那些成绩不那么好的老实人，被欺负了也没办法……另外，也有些不是抱着学习的态度，甚至不是为了日后找个好工作，只是为了进学校磨时间的少年，叫人担忧……这样下去，他们大抵会变成这个城市中叫人瞧不起又让人不快的混子，大抵哪天会被打死在街上，或是成了谁人的替罪羊而混不自知。
这么一想，心情不得有些沉重。长出了一口气，想到给他们选择怎样命运的权力和能力，是我的工作，在觉得责任沉重之余，又莫名有了些热情了。
这么想着，走着，不觉走到了北桃城没有路灯的旧路上来了。再走个十来分钟，便要到我家了。作业在学校已经批改完了，回家是可以痛快洗个澡，休闲半小时便睡的。
虽然已是满天星斗，不早了，但我仍喜欢夜深人静时睡前留半个小时给自己无所事事。
走过这一条街，看到路边的店面都已经关完了。四周没有路过的车，又空又静，让我从内而外地感觉到一种凉意。
还是快些回出租屋吧，这么打定主意。我加快了脚步，朝着不会有人等我也称不上家的住处走去。
“喂，站住！”正当我加快了脚步的时候，忽然一双手用了好几分力地拽住了我的肩膀，叫我的步子不由得停了下来。我转过头去，却发现是个瘦瘦高高的男青年，看样子，要么还在读书，要么没读大学刚出来工作。
“你怎么知道我跟着你的？”
“你跟着我？”
“装什么！先把钱拿给我！”
如电视剧中不经思考一般的老套的话，但抢劫一事真这么发生了，我只想这么说。
我遇上打劫了。
“不给。”
人常说，文弱书生。我自命还是个读书也教书的人，但并不代表我一定要对某些事情低头。我虽然算不得健壮，但也做好了暴力冲突的准备。同时在兜里摸好了手机，凭着感觉按到了紧急拨号界面，若有变故，便报警。
如果这个时候我老老实实地低头交钱了，明天上课时我怎么堂堂正正地教我的学生什么是对错？
弱书生也有三分倔脾气，我想，大概是如此吧。
那人一拳打得我眼冒金星，我摇晃了站定身体，抬头看他。
面对这种不正之风，我退避不得。我是个不擅长说大话的人，若有学生问我面对生活中的不良势力如何应对时，若我逃了，我绝对会顿住说不出话来的。
自己都觉得傻，但为人师表，先要自己行得正，才教得人罢了。
正眼冒金星，不觉一阵冷风吹来，叫我冷疼冷疼的，不由得有些晕乎。
“上路了，走吧。”那是一辆公交车，车门一开，一阵冷风吹得人激灵，却又愈加昏沉。迷迷糊糊的，看见车里坐满了人，开车的是个高而胖的男人，开门的是个瘦而矮的男人。正昏沉着想上车间，那先前想抢我钱的男人便先抬步上了车。
我一个激灵，却不知为何声音有些吃顿，思维跟不上自己。摇晃着说道：“慢着，他是个抢劫的，报警……”
那人听了，回过头来瞪我一眼，车门边的男人又喊一声“上路了”，他便收回了眼神，挤着人钻入车厢，看不见了。
“你走不走？”门边的男人有些不耐烦地问我。
“走……走……”我不知道要去哪，却只觉得，我该上车。好像我生来世上，不是为了生存本身，也不是为了教书育人，就是为了上这趟车，去一个目的地一般。正当我想踏上车的时候，开车的高胖男人却说道：“罢了，他是个好人，莫上错了车。”
听了这话，我不由得冷得一个激灵。一眨眼，才看见车上哪里有许多人呢？唯有开门的矮瘦男人和开车的高胖男子而已，连那先前打我的人，都不见了去。
我心头一惊，退出了车，收回那半只脚，稳当地踩了地面：“你们……？人呢，刚才的人呢？”
“上来了就没人了。”矮瘦男人不耐烦地推开我不自觉地贴着车门的手道：“没你的事就快走吧。”
“不成，我看到一个抢劫犯上了车，还有许多人在车上……你们……看不见？”说到这里，我心头不由得有些惊惧，然而眼前有两个人在我面前，我又不能拔腿不管不顾地走人。只得耐着惊恐，问他们话。
“有，抢劫的，恃强凌弱的，偷奸的，偷人衣裤自渎的，争强好勇的，横行过市的，猥亵儿童的，惧恶纵容的……”那高胖男人倒是好脾气，耐着性子对我说道：“这么说吧，我姓牛，他姓马，”他指着矮瘦子说道：“明白了么？”
又是冷得一个激灵，我才看清，开车的分明是个牛头人身，把门的却是个马头人身，车厢里影影绰绰的，哪里有一个活人呢？
“念你是个好人，大致还有五六十年阳寿，走吧，莫要误了我们的路程。”那牛头人说着，一股不可抗力将我稳稳推开。那车喷出一阵寒气，呼啸一声便不见了踪影。
只留一个孤零零的我，站在清冷的街道上，只觉身上的伤口被风吹得有些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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