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草姑娘】
当我醒来的时候，床上那股浓郁到让我有些呼吸困难的花香味在告诉着我，昨晚的一切是真的。身上的那种疲惫感，以及方才睡梦中身体多次向要醒来却又再度睡去的记忆，让这一切都真实得过了头了。
我结婚了？
一切要从三年之前说起了。
那时我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孤身来桃城找工作。因为大学时受够了各种不必要的社交，所以也就没打算与人合租，自己找了一个比较窄只能容一个人住的房子租下来住着。等工作稳定下来后，这间窄房子也就成了我的家了。
我不喜欢社交，除了工作上与人的交往外，平时是不与太多人交往的。熟识的朋友们因为这个城市的各种传闻也不愿意来桃城工作，所以平时在家除了和朋友们在社交软件上聊几句，偶尔也会觉得有些寂寞。
养点什么吧，我这么想着。养什么呢？动物的话因为我的工作时不时要加班，大概照顾不好，养点植物吧。放在阳台上，即使是我有什么事好些天不回家，我想植物也是不至于那么容易死的。
这个想法定下来了，我就开始在四处留意了。
真正决定下来的，是某一天晚上。那天我下了晚班，已是凌晨，因为第二天我有一天的假，所以为了不在公司荒废或是被同事拜托去做什么麻烦事情，我就连夜离开了公司了。那时夜风微凉，吹在脸上有些叫人清醒，我为了节约打车的钱，于是便打算徒步回家——毕竟是西桃城，晚间偶尔也看得到巡逻的警察，治安不至于像南桃城和北桃城那样乱。
回家一定要倒头睡个懒觉。我这么想着，迷迷糊糊地走在路上，不知不觉间闻到一阵花草的香味，才发现自己走过了一个卖花的地摊。
原来西桃城也有人摆地摊，那时我这样想着。卖花的是个穿着黑色风衣，用特大号的兜帽盖着自己的头，连脸都看不见的年轻男人。地摊上摆着的是一个个饭盆大小的黑色花盆，里面用白色的土种着各式各样的植物，那些植物往往都散发着异香，都是我从未见过的品种。不过当时人比较迷糊，我也没在意这些，只是在其中一眼就相中了一棵似花似草的植物。
那植物看起来如通常的杂草似的，却在杂乱的草叶中伸出一根嫩青色的枝干，在顶端挂着个青蓝色的花蕾。不知为何，那蓝色吸引了我。
付了钱，我端起花盆就要走。走出一步我才惊醒，这花盆里的土为何是白色的？回过头去问老板，他答道：“这是长生土，最适合养这种花了。”当时我只觉得一种土也取这种名字未免好笑，也没在意，端着花盆便走了。
之后，这盆花在我家里安了家。说来也怪，平日因为工作的作息时间不稳定，我往往是睡得不太安稳的，有时候也会精神烦躁。可自从养了这盆花，每日闻着那种若有若无的香气，我通常都能倒头便睡了，在家总能保持心情愉快。
那花对我的帮助不止于此。我是从事流程设计一类的工作，某次我对于一次公司活动的设计总是不能让领导满意，在家自己设计了好几个方案，却越来越差，最后连自己都觉得不满意了。心情越加烦躁的我想小睡片刻平复了心情再解决，倒在床上却一睡不醒了。
只记得梦里有谁对我说了一个新的方案。
睡醒时，梦中听来的方案不知为何，在脑子里记忆深刻。我将思路理了一遍，觉得可行，加上睡过了头，快到上交交方案的时间了，便推翻了先前，直接蒋梦中的方案写了出来，交给了领导。
这次工作上的难题总算是解决了。之后，每每当我遇到无法解决的难事时，总会在梦中得到建议。虽然不是每次的建议都能解决问题，但给了我不少参考和帮助。
时间久了，我就在想，我不会是睡梦中能突发某种才能吧？这么一想，我也开始留意自身，只是一时之间没有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于是短时间也没有得到验证。
一直到两年前，工作转正的机会摆在了我面前。签下十年的劳动合同，变成正式职工，如果签下这份合同，那么我算是有了个稳定的工作，生活也能稳定下来了。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我和某个同事的关系实在融洽不起来，如果成了正式职工，指不定以后还会如何勾心斗角呢。
我实在是不擅长处理社交关系啊，更别说参与其中的暗斗了。这么想着，那天我睡得也不是特别沉，睡梦中就听到有谁在对我说着：
“不要畏惧你不擅长的事，否则以后你还会失去更多的机会。”
当时我挣扎着醒来了，却见到一个穿着绿衣的年轻女子。她见我醒来，如受到了惊吓似的愣了片刻，转身就要朝着窗户的方向跑去。正在我疑惑她是否是什么非法闯入者时，却看到她在窗口纵身一跃。
那时我心头一惊，便要过去拦住她。当我从床上跳下来的时候，才想起我租下的这间屋子是有防盗网的，怎么可能有人从窗户跳出去？我揉干净了让视线模糊的眼前的分泌物，才只看到我摆在窗边的那盆花。
不可能吧？
当时心中虽然有了“花变成人”之类的老套故事的猜测，但我心头其实也是有害怕的，毕竟是未知的事物。但要说太害怕，却也不是这样，毕竟如果我猜测是真，那她也帮过我许多回了。
在这种矛盾的状态下，我还是听从了那份建议，决定去签正式劳动合同了。也是托她的福，至今我工作顺利，人也变得健谈了许多。
第一天的正式工作是比较忙碌的，我又忙到了很晚才回家。在回家的路上，我再度碰到了那个卖花的人。他一个人坐在公交站台的位置上，在站台下铺了一块布，上面摆着一盆盆花。我本想问他，心头却又觉得这种事说出来只引人发笑，犹豫着走开了。走开过后我又犹豫着，走回了摊位前。
我纠结着，装作蹲在摊位前看花，冷不丁却听到老板开口说了一句：“看来你挺讨喜欢啊，一身都是花香。”
对我而言，我身上我能闻到的大概就只有办公室内沉闷的烟味了。不过他这一个说法，更让我对心头的猜测坚信了几分。我犹豫了一下，旁敲侧听地向他表达了我的疑惑。
“没错啊，是变成人的样子了啊。”那时老板坦然的态度反而让我开始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通常这种事不是都不会直接地说的么？至少奇幻作品里是这样。
“在这个城市遇到这种事有什么好奇怪的。”那老板一面说着，一面如想起了什么似的——我记得很清楚，那时从那看不见脸的兜帽下飞出了某种突发灵感一样的目光来——他抬头对着我道：“你养了她，也不白养，就像所谓的招财猫或者童子之类的，她会帮你解决一些事业上的问题，让你工作顺利。不过，你也别幻想什么会嫁给你之类的故事啊，这年头人的心眼都比古人多到哪里去了，精精怪怪的生物，也不是那么傻的。”
这番话我当时是用了好一会时间才消化下来，当我意识过来的时候，那老板不知何时已经把地上的花盆都打包好裹在一个大布包里，提着走远了。
总之，那之后我在街上犹豫了很久，终于是硬着头皮接受了这个事实。能有一个在事业上的好帮手，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损失，倒不如说是天大的幸事吧。
那时我就是这样想着，回到家里，也不管那花是否听得到，总之是口头上表示了感谢了。
接受了这一事实后，我的生活也开始发生改变了。每次我工作上碰到了难处时，生活遇上了难以抉择的事情时，总会在梦中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给我建议。第一次我去买了一些肥料作为谢礼，后来在梦中听到说不需要这种，想要更纯净的水后，我就改为用纯净水感谢她了。
起初，我是很少看到她的真容的。得到帮助的次数多了后，我不免对她产生好奇，有时候遇到需要帮助的事情时，我就刻意不要睡得太沉，有时候就能看到她的真容。虽然外观上来说是我喜欢的那种女性，不过我自认还是个成熟的人，不会为了无聊的事情去骚扰别人，于是也就没乱说乱想什么，只是把她当一个事业上的伙伴，以礼待之。
再过了段时间，她似乎也就厌倦了梦中点化的那一套，有时候我遇到困难的时候她会直接忽然从我背后走出来告诉我她的看法。起初我是有些不习惯的，久了，我也就习惯成自然了，甚至不等她发觉，有时候我就会对着花盆提出疑问，于是呼的一声盆里的花不见了，背后走出来一个穿着绿衣的女子。再久了，我甚至尝试着多买一份饭请她和我一起吃，不过被拒绝了，她说人类的食物的养分不适合植物。听了之后，我也就作罢了。
然后到了一年前，记得是情人节吧？虽然我早就过了跟着别人一到这种日子就躁动着起哄喊着“脱单”之类的年纪了，不过感受着这个日子的气氛，心头不免有些落寞。再听到远方的朋友电话内善意的嘲笑，不由得更有了些莫名的感觉。
本来打算下班回家洗漱一番就睡觉的我，回家却意外地发现家里准备了一些简单的吃食，随即从饭桌后走出来个面色带着不自信的期待的她。她说她不能离开盆里的根太远，只能根据平时接触到的做饭的法子，自己尝试着做了这么一点简单的菜。
“你们人不是在这天都会庆祝一下的么？”当时她笑着说的这句话，让我把到嘴的解释咽下去了。
那是恋爱的人才会庆祝的日子啊。
当时想着没有对这桌菜的回礼，我想着下楼去买点矿泉水之类的作为回礼，却被要求带两瓶酒上来。她说，人们庆祝的时候不是总喜欢喝酒，今天是节日，她愿意陪我喝酒吃菜。那时我其实已经从成年开始戒酒好几年了，不过不想凉了这么一个朋友的心，我就决定喝酒了。之后，买了酒回来，再之后怎么，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总之，第二天过后，我们似乎是成了恋人的关系。还没有跨越我所认为的爱人才能跨越的那条线，但我们的关系莫名地亲密了起来。或许是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但我想不起来了，也不好去问她，于是时至今日也不知道。
这一年来，我和她的关系越发亲密。一直到昨天晚上，我下定了决心地想请她做我的妻子，她似乎也没多大意外地答应了。只笑了一句“以前我还觉得那种精灵和人类生活久了结为夫妇的故事老土，现在看来自己也跟着老土了。”
昨天晚上我们跨过了那条线。
现在仍不敢相信，我居然能和她结婚。虽然足不出户，但她是个非常优秀的人，各方面的知识和技巧她都能通过网络和书本掌握，这大概就是精灵异于常人的地方吧。她和我一直是工作上的搭档，她来解决难题而我来执行，一直这么过了下来。以前真的很难想到我会和这么一个优秀的人定下一起生活到死的约定。
嗅着床单上的花的香味，看到摆在窗台的今天略显疲态而没有开放的花，我忽然觉得自己身上多了一重羁绊。那大约就是所谓的爱情吧。
这么想着，我准备去上班了。
……
一年后
我终于感受到了阻挠了。这一年和她的生活很幸福，也很充实。而远方的父母和朋友觉得我已经略有些过了结婚的年龄，在不考虑这种事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而我总不能告诉他们我和一朵花结婚了。各种来自社会上的压力朝着我袭来了，我尝试伪装成不婚主义者，却被熟人当做精神疾病对待，若不是我假笑几声说自己是在开玩笑，只怕他们已经通知我的父母然后策划着逼我去见心理医生了。
如果不是她一直陪着我，大概我会烦躁不堪，真的精神有些压抑的。
有她真是太好了。
……
两年后
我快不堪重负了，有时候想带着她逃到一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但压迫我的力量当中，最重要的是把我养大爱我至今的父母呀。
父母为了他们眼中传宗接代的大事，在节假日以各种无法推脱的理由把我叫回家去无数次了，让我同一些我根本不认识的与我年龄相仿的女性单独相处。这种强制相亲让我感到很难受。
我尝试着暗示自己已经有恋人了，也曾尝试把花盆藏在老家的房子里，带着她假装说是带了对象回家了。可她毕竟不能一直这样以人的样子走来走去，每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戏码，让父母越来越怀疑了。
于是最后我只能说分手了。于是再度陷入被强制相亲和逼婚的怪圈。
……
三年后
这一年，父母以断绝关系和以死相逼等各种办法威胁过我了。我实在无法坚持下去了。我和她咬着牙，一直坚持下来了，但现在不行了。
前些日子我母亲因为年轻时过度劳作而得下的病发了，时日无多。母亲在病床上几乎是苦苦哀求我找个对象，我无法让小时候百般呵护我的人带憾离世，违心地答应了。我思前想后，始终是无法做到欺瞒她或者母亲，于是我把花盆藏在医院，把她带到了病床前。
老眼昏花的母亲没有发现床前她一直夸漂亮的儿媳就是前几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那个。看到了这一切的父亲，为了让母亲不留遗憾，也没有点破。
事后，父亲问我，我告诉父亲这些年我和她一直在一起。我谎称她工作非常忙，十天半月也见不到一次，怕家里误会所以就没有告知家里。
父亲说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一个儿媳，因为这样的儿媳不能跟我一起去亲戚家串门，好让父亲告诉那些亲戚，他儿子有出息了，找了个大城市的媳妇了。
我无法理解这样的理由，但看着父亲的眼神，我没有反驳，也没有答应什么。
……
四年后
对家里我不知道如何说了，对朋友和熟人我却如实告知我已经结婚了，只是妻子工作非常忙，所以朋友和熟人一直没见过她罢了。
我知道这个说法站不住太久，我也不想再努力去隐瞒了。
我结婚了，一定要告知全世界吗？我的婚姻，一定要被全世界所认可吗？我和她结合是因为我和她都能在对方身上感受到幸福，为什么一定要别人的认可呢？带着她逃离这一切的想法又来了，可在我将这个想法告诉她之前，她消失了。
只留下一张纸条，写着说她不愿意再耽搁我了。她说精灵和人类是很难有结果的，她吸天地精华而生，我吃五谷杂粮而生，她连每天陪我吃粗茶淡饭都是做不到的。而许下一起生活到死的我，寿命也活不到她也即将离世的那天。
那一天我的世界空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被白色的土填满的花盆，中间曾有植物寄居的空洞，让我感觉我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
十年后
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了，现在我已经过了被逼婚的年龄了。我一直以不婚主义者自居，工作上的事已经可以用丰富经验处理了，我的事业越来越好，于是不婚主义这个说法也莫名地被世界接纳了。我一直收藏着那盆土，上班时放在我办公室，下班我背着它回家。
被人问起，我只说是支撑着我一路走来的信念。偶有人笑问我是否曾被伤过，是否那花盆是从前的爱人留下的遗物，我也只是一笑了之。
我曾经有过爱情，可惜已经死了。世界无法接纳我的爱情和婚姻，用暴力拧碎了这份幸福。我也不会妥协，接纳这个世界所能接纳的婚姻。父亲已经不再逼婚我了，而身边有意和我发展的女性则多了起来。
可我知道，我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现在没有人也不需要有人能和我一起为了生活而绞尽脑汁，也没有人会笨拙地和我一起庆祝了。
现在她在这个世界上的什么地方，继续优秀地绽放着呢？她那么优秀，无论是人类的世界还是精灵的世界，都能让自己过得很好吧。可我注定这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她了。
也罢，就这样继续坚强下去吧，没有了那样的重要的扶持着走完一生的人，我一个人也能活到死。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小说网站”不可能的世界”www.8kana.c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小说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