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漂泊在海上。随着波浪高低起伏，任由风吹着它游荡。
月光照耀着海洋。海水清澈，如同浅浅的水池，一望见底。海兽盘旋着身躯，昂头向小舟张望，却没有一个游上来。
凯瑞兀自发呆，心里空落落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且玩焉，生于世。且戏焉，生于世。真能这么游戏一场，来去无牵挂，倒也真是不错。至少，就用不着如此难过，难过到眼泪都流不出来。但是，徒劳做不到，他也做不到。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人生来是什么样子就一直是什么样子。改不掉，学不会，瞒不住，所以叫做本性。所以，他只能这么悲伤下去。
“今晚的月亮还真是好。”一个人从海中钻出来，仰头瞧着月亮，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凯瑞打招呼。
他摇了摇头，从两边的耳朵里掏出耳塞，然后又说了一遍：“今晚的月亮还真是好。”
因为戴着面具，看不到他的表情，所以也无从推测这句话是对谁说的。因此，凯瑞没理他。
神大人站在小舟旁边，两只脚踩在海水上。
“喂，你还要回去吧？”听他的语气，可以想象出他的眉头正皱在一起。
“嗯。洛水，是叫这个对吧？”
“至少记清楚别人的名字。”
“洛水，徒劳死了。”神应该是不会在乎这点小事的吧。但是，凯瑞还是这么说了。
“那怎么了？徒劳？哦，就是跟着你的那个小家伙吧。他们的寿命很短，差不多就该在这个时候离世。你不知道吗？”果然，神摆弄这头发的末梢，毫不在意，一点都不在意。
“没什么。但是，你不觉得，死亡是件很悲哀的事情吗？他们的寿命如此短促，不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吗？”
“你是在指责我吗？”
“指责你？为什么这么说？我只是在感慨造物主的不公正。”
“我就是造物主啊。你是说，我不够公正？”
“你怎么会是造物主？”
“对他们来说，我就是造物主。是我创造了他们，使他们降生在这个世界，给予了他们一天的寿命。”
海兽从海底游上来，在洛水的脚下绕圈盘旋。游动的海兽造成了一个漩涡，小舟在漩涡中心无力地旋转。一只海兽把洛水顶在头上，半个身子露出水面。
“怎么？我做的有什么不对吗？”
“如果，你真的是造物主，为什么只给他们一天的寿命！”凯瑞尽力喊出来。洛水站在他的头顶，像时钟的指针一样飞快旋转。
“原来你是说这件事。这个要从头说起。在最开始，我其实给了他们大约五百年的寿命。”
“五百年？”
“对，五百年。刚开始，事情还不错。他们虽然做了许多蠢事，但还可以容忍。然后在大约一百年时，战争发生了。他们建立了国家，开始互相敌对甚至杀戮。而战争发生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太无聊。”
“无聊？”
“对。太长的寿命，并不是好事。他们找不到事情可做，就开始了战争游戏。参与战争的其实只是一小部分人。更多的人，则用其它的方式来消耗生命。而且，都是我不欣赏的方式。”
“所以你就缩短了他们的寿命？”
“对。你应该知道的吧，他们对时间十分敏感。他们天生如此。一天的时间，对于他们来说都无比漫长。刚开始，我将他们的寿命缩短到一百年，然后是五十年，五年，直到最后，是一天。只有在这一天的寿命里，他们才能丝毫不觉得厌倦。这就是他们的寿命只有一天的原因。”
“我可以理解。一百年有一百年的活法，一天有一天的活法。他们在这一天里，的确十分快乐。”
“那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吗？”
“有。我要替徒劳抱怨。他和他的族人们不一样，他是个特例。一天的寿命，对于他来说，是不够的。至少要有十年才行。”
“我知道。但这不是我的责任。”
“你不是神吗？不是他们的造物主吗？既然创造出徒劳，就应该给予他合适的寿命。”
“不，创造出徒劳的，不是我。”
“嗯？”
“你以为是偶然吗？他们之中，唯一的特例，正好跟着你，你以为是偶然吗？”
“这是什么意思？”
“你没有发现，你们有些相似吗？”
“你是说，是我影响了徒劳？”
“与其说是影响，不如说是创造。最初，灵魂只是一张白纸，你为他涂上了自己的颜色。”
“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做。”
“你用不着做什么。他们对灵魂十分敏感。徒劳在你身边出生，和你待在一起，从最开始就染上了你的颜色。如果不是因为你，徒劳会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所以，这不是我的责任，是你的责任。”
“我明白了。是我的错。”
海兽降落下来，把洛水放在海面，然后潜回海底。
“快到夜中了，你该走了。”
“他们有名字吗？”凯瑞突然问道。
“没有，也用不着。我不准备继续创造了，他们马上就会全部消失。”
“为什么？”
“因为，他们很吵。”
“嗯？”
“他们总喜欢缠着我，又非常吵，特别吵。简直要把我逼疯。你应该尝过这种滋味吧？他们永远都不会停下来，永远都在说话，永远都有话题。真是没有尽头的噩梦，我实在受不了了。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一直塞住耳朵？因为不这么做的话，我早就疯掉了。”洛水的的声音十分激动，一改之前冷淡的语调。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可以明白他十分痛苦，真的十分痛苦。
回想起和五人组交谈的经历，凯瑞深有感触。
“等到夜中，你就会回去原来的世界。这里的事情，当作一场梦是就好。”洛水的语气重新平淡起来。
两人一个站在小舟里，一个站在海上，默默等着夜中时分的到来。
“时间到了吗？”
“还有一小会儿。”
“好。”
然后又都沉默下来。
“你想要让徒劳复活吗？”洛水突然说道。
“啊？”
“没什么。我以为你想要让徒劳复活。”
“可以做到吗？对，没错，我想要徒劳复活。”
“那为什么不早说呢？”
“我怎么知道你能让徒劳复活啊。不不，神大人，请你重新赐予徒劳生命吧。”
“叫我洛水就可以。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因为我不打算承担责任，所以徒劳复活之后，无论他将来会如何，都是你的责任。”
“可以。”
“要考虑清楚。在将来，他遇到的苦恼，经历的伤痛，感受的悲哀，都是因为你现在做出的决定。你必须为此负责。”洛水的声音十分严厉。
“我明白。我愿意接受。”
“那好，我会将他复活。”
洛水从海中掬起一捧水。手中的水并没有漏下，却慢慢干涸，很快就完全消失。凯瑞满是期待地等待着。
洛水突然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时间到了。”
这句话刚说出口，凯瑞就从小舟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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