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兽潮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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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伦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是一个吟游诗人,怀抱着长琴,躺在黑色的荒野上。他的身下是一滩鲜血。红色的血和黑色的血混在一起,形成了恐怖的颜色。好冷,好饿。四周除了淹没膝盖的野草,什么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有。他想离开这里,但是走不动,血液和体力都耗尽了。

会死吗?他一向自诩是个不畏惧死亡的人,但是在这一刻害怕起来。最后弹一个曲子吧,他想。就弹安魂曲好了。死去的魂灵,可以在琴声里升入天堂。多美好的事情啊,多美好的谎言。

一点谎言也是好的,也是温暖的。他想要弹个曲子。可是,他的手没了。哦,对了,他失去了手臂,所以才会被朋友们抛弃。本来就是没什么战斗力的吟游诗人,又失去了手,连弹琴都做不到,这不就是废物吗?废物当然要早早丢开了。

他是看着他们离开的。不,他们没有扔下他。是他自己要求留下来的。不,他并不是想要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挽救大家。他只是从他们的眼睛里读出了他们的决定。怎么能让朋友们亲口说出这么残忍的话呢?所以他就干脆自己说了。不,他不是这么温柔的人,温柔到在快要死掉的时候还在替别人着想。他只是,不想让她也抛弃自己。他害怕最后的宣判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他害怕被自己最爱的人丢弃掉。

他始终低着头,没有看她的眼睛。如果她的眼睛里全是痛苦,那他该是多么心痛啊。如果她的眼睛里没有痛苦,那他该是多么心痛啊。

她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离开。这是他一生唯一的救赎。在消失前的一刻,她好像转过身来,好像看了自己一眼。是幻觉吧,一定是幻觉。草叶随风翻动的样子,让他产生了点幻觉,仅此而已。

他在这里躺了好久了。天空越来越暗,也越来越高。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除了孤独。他真切地希望能死在认识的人身边。如果能在她的身边死去,不管死多少次他都是愿意的。可是他的运气不好,只能死在这个荒凉的地方。

有人分开荒草走了过来。是他们回来了吗?怎么会呢。不管是谁都好,能陪着自己就好。可是,来的是一群狼。绿眼睛的狼,生着獠牙的狼。它们很直爽。它们一点都不懂得人类的礼仪,没有论证杀死他的正义性与必要性,没有宣布他的罪恶,就直接咬下他的血肉。野蛮的兽类!

真羡慕它们啊。嚼着他的肉,喝着他的血,尽情享受他提供给它们的盛宴。他也很饿呢。可是他什么都没有,他只能挨饿。不,他也要吃。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不能吃的呢?

他流下眼泪。他呜呜哭泣。黑暗从他的灵魂中升起,吞没了眼睛。

咀嚼着,咀嚼着,他真是快乐。血、肉、筋、皮和骨头,多么的美味,无上的幸福!他舔舐着地上还未干涸的血液,宛如品尝水晶杯中的葡萄酒。地上空荡荡的,全都已经吃光了。

还有什么可以吃掉,可以填饱肚子的呢?他朝四周望去,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伫立在身后。黑影伸出手,抓住他,吞了下去。

-

拜伦醒了。

梦中的一切,就如亲身经历一般。这就是恶魔大将军的过去吗?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拜伦打消掉不好的猜测,哈哈大笑两声。我可是手刃过恶魔大将军的吟游诗人,这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吧。等出去了,一定要向小肯吹嘘一番,顺便让凯瑞那家伙甘拜下风。对了,还要问问大神官,有没有什么嘉奖。

想到这些风光景象,拜伦精神为之一振。他调和气血,发现全身前所未有的苏畅。尤其是剑气澎湃,几乎要破体而出。自己的剑气修为何时有这么强大了?要知道,剑术可以靠天赋突飞猛进,但是剑气却是要逐渐积累。他毕竟学剑的时日尚短,剑气修为一直是短板。可现在,只不过是睡了一觉,剑气就从浅浅的溪流变成大江大河。

此等进境,抵得上数年苦修。

拜伦大喜之下,心思一动,调动一股剑气凝在手掌,一剑劈向铁壁。只见火花四溅,剑气呼啸,声势远非以往可比。他在铁铸的墙上一摸,摸到一条极深的刻痕。虽然不至于穿透墙壁,大约也有一根手指的深度。

拜伦深受鼓舞,凝神定气,又是一剑斩在同样的位置。这一剑竟划破墙壁,有光线从缝隙漏进囚房。拜伦刚斩出第三剑,忽然一道剑光穿过墙壁的缝隙,自外而来。这道剑光与拜伦的剑气相击,不分高下,正好抵消。

接着,外面的剑客连刺来几道剑光。剑光十分犀利,快捷无伦。拜伦也不躲避,手运剑气,跟着连拼几剑,一一挡下来。外边的人停了手,拜伦却正打得兴起。一道剑气弹出,穿过墙壁,回敬了一剑。外面那人冷哼一声,击散剑气,却没有继续过招。就这样,二人隔着墙壁,也没有见面,就莫名其妙拼斗了几剑。

这时,轰隆一声,牢门被打开。中阶神官赖宁带着圣堂武士走进来,也没有捆绑拜伦,就领着他走出囚房。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拜伦犹豫着要不要动手。

“去大殿。你是不是无辜的,很快就可以知道。”

“嘁!”拜伦这下不担心了。他看见牢门外面,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女神官。这个女神官还很年轻,目光尖刻,腰上悬着把细长的剑。

“刚才跟我过招的就是你?有两下子,长得也蛮漂亮,可惜是个神官。要不要认识一下,我是拜伦,剑术一流才貌双绝的吟游诗人。”

“好啊。我是圣堂高阶神官。等下次见面,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女神官爽快地回应。

“为什么要下一次呢?仁慈而美丽的神官大人,对于我来说,一刻的等待都是如此痛苦。”

“我不想让一个死人记着我的名字。”说完,女神官转身走到赖宁前面。

一行人穿过几道走廊,出了地牢。等他们走后,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走进拜伦待过的牢房。他的手中冒出光芒,就像是持着一盏灯。光芒在牢房里扫过,没有照到任何东西。

“消失了。那个吟游诗人已经被恶魔污染。”

他手中的光芒化作白色的烈焰,烧遍整个牢房。但是没有高温,也没有烟。这是灼烧恶魔的火焰,是纯粹的光。做完善后事宜,他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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