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早一些回去，也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凯瑞虽然后悔，但也只叹了两口气，就恢复过来。
要是在遇到海兽时就退回去，无论如何，都是心有不甘的吧。更何况，虽然陷落在这深渊里不能脱身，总算在死前还能够见到如此奇景，也是不虚此行。凯瑞干脆不再挣扎，放任小舟随波而下，看看这深渊尽头到底是什么样子。
徒劳却是怏怏不乐：“你该怎么办呢？再过不久，我就要死了，倒是没关系。你难道要困死在这里？”
“那也没什么办法，谁让我偏偏要闯进这鬼地方。既然回不去，不如就向前继续走，说不定会有转机。”
“唉，你不会觉得害怕吗？很难从这里出去的吧？”
“当然会害怕。不过比这还要危险几倍的事情，我都遇到过好几次，慢慢就习惯了。我可不觉得自己能寿终正寝，所以早早就做好了一命呜呼的准备。其实，对我来说，能死在这种地方，算是一个很不错的死法。”
“是吗？不会觉得遗憾？你有同伴在等你回去吧？”
“会遗憾啊。能回去的话，一定是要回去的。不过世上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有什么办法呢？倒是你，不会遗憾吗？”
“我？我本来就只有一天的寿命，能在这里结束，实在是很幸运。当然不会遗憾。”
“但是，你还不想死，对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和你的族人们不一样。在唯一的一天里，恣意而为，随心所欲，尽情享用。然后，就简简单单地消失掉。不留恋，不珍惜，不在意。你的族人都是这样活着的。可你偏偏不是这样。”
“的确，我是个异类。明明只有一天的时间，随随便便地来，随随便便地走，这样就很好，很快乐。可我就是做不到。无论怎么想，都是做不到。我没办法把这一天的生命当作游戏，一场玩乐之后就各自散场。我没办法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像别人一样大笑。我没办法抛弃心底的悲哀，一直都在绝望。我为什么非要是这个样子呢？徒然增添痛苦而已，像别人一样，好好享用这一天的生命不就好了？”
“没关系。你不是说过的吗？世上既然有各种各样的人，就一定应该有一个你这样的。”
“不是的，这句话只是我用来骗人的。树上的每一片树叶都不一样，可是有一些，在夏天就会凋零。我这样的人，就是会在夏天枯萎的树叶。这样的树叶的存在，有什么用处呢？大概是因为造物主的失误，才会留下这样的瑕疵吧。”
“有用啊，当然有用。”
“嗯？”
“这样的你，正好可以用来，作为我的同伴。虽然没有十年的时间，但是一生无论如何都比十年要漫长。所以，你可以是我的同伴。”
“你是觉得我很可怜吧？至少到现在，我还不是你的同伴，对吧？”
“这倒是没错。可是，以后说不定可以成为同伴。”
“可是，我没有以后了啊。我想要追求更珍贵、更长久、更独一无二的东西。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成为你的同伴。因为，我很喜欢你。但是没机会了。再过不久，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不能和你说话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要成为你的同伴。因为我也很喜欢你，很喜欢这样的你。”
“对刚刚认识一天的人说这种话，太轻浮了吧。”
“什么啊，你自己不是刚刚才说过同样的话？”
“我不一样。我是对已经认识了一辈子的人说的。”徒劳高兴地笑起来。
“唉，真是太狡猾了，我要重新考虑一下。”
“真是反复无常三心二意的男人。刚刚才说出口的话，马上就反悔了。我可是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改变过心意。”
“你这算是什么？喜欢上第一个看到的人？这才叫轻浮！”
“这可是命运，命运哦！无论是你误入这个世界，还是我遇到你，还是你犯傻掉进这个地方，统统都是命运。”
“这样的命运，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意义就在于，可以让我认识你。这也许对你来说不重要，但对我来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如果不是认识了你，我应该会在没人的地方，孤独地度过一生，然后悄无声息地死掉吧。”
“听起来还真像你的作风。这么说来，命运对你真是优待。”
“我也觉得命运很照顾我，但是不怎么眷顾你就是了。没办法从这里出去的话，你也活不长的吧？我有一个请求，可以答应我吗？”
“嗯？好啊，什么请求？”
“我希望你可以活着离开这里，回到你同伴身边。不，不要说你也没办法。我希望你能不惜一切代价，用尽一切手段离开这里。”
凯瑞沉默了一小会儿。
“好吧，我答应你。”
小舟在深渊里行进了许久，离出口已经非常远了。这里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凯瑞伸出手，一丝银色的光芒冒出来，向深渊的出口飞去。
“这是什么东西？”徒劳看得出神。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只能试一下。如果非要说的话，这是月亮。”
“月亮，是月亮啊。”
忽然间，银白的光芒从深渊的入口照进来。两人看过去，只见一轮明月悬挂在深渊外面，似乎触手可及。
但是凭借手中纤细的月光，并不能将小舟拉回去。到底还是不行啊。凯瑞这么想着。
“快看，下面是什么？”徒劳又是惊慌又是兴奋。
在月光的照耀下，深渊最里面的景象显露出来。那隐隐约约是一只鸟的轮廓，可以看到两扇高高举起的翅膀。鸟的眼睛是闭着的。似乎是受到月光的刺击，它睁开了眼。
左边的眼眶里是一个火球，右边的眼眶则是个空洞。
“它是瞎了一只眼睛吗？”徒劳充满了好奇。
“恐怕不是。你看它的左眼，像不像是太阳。”
这时，两人才突然记起来，他们是为了追逐太阳才来到这里。
“左眼里是太阳，右眼里应该就是月亮了。”
“看来，太阳是回到了这只鸟的眼睛里。”
在两人讨论鸟的眼睛时，鸟也正在看着他们。巨大的翅膀扇动了一下，带起大风。
风从深渊的底部涌上来，托起小舟，将他们送了上去。小舟被飓风裹挟着，不一会儿就被抛出深渊，然后稳稳地降落在海面上。
小舟落在漩涡之外。凯瑞赶紧驾驶小舟，尽量远离漩涡。
“那只鸟究竟是什么？难道是魔兽？不，不可能有那样的魔兽吧。一定不可能。不过也说不定……你觉得呢？”凯瑞兴奋地语无伦次。
“我也不知道。”徒劳有点心不在焉。
“是啊，恐怕只有神才会知道了。咦？神？神大人会不会知道？”
“凯，听着。”徒劳脸上浮现出像是悲伤又像是微笑的表情，“为了防止到时候来不及，我要提前跟你道别。”
“道别？你……”凯瑞慢慢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听好了，我只说一遍。”徒劳趴在凯瑞的手心，“后会有期估计是不可能的，所以就不说了。你愿意陪我说话，这点我很欣赏。你占据了我的一生，我却占据了你一天的时间，这点我很不甘心。我永远都喜欢你，你却未必永远会记得我，这点我很难过。我想要成为你的同伴，你却拒绝了，这点我很不满。不过，总的来说，我很高兴遇见你。真的很高兴啊，能遇见你。”
“啪”地一声，像是气泡炸开。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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