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异人六

到了山顶上,向四面八方一望,原来此处是一个孤岛,周围全被海水包围。

太阳已经西垂,慢慢接近海面。过不了多久,便会被海水吞没。凯瑞从未见过海,当然也从未见过海上的日落。此刻,他屏住呼吸,严正以待,等着日落的那一刻。徒劳反而神色自然,只是一双眼睛盯着海面不放。

赤色的太阳终于接触到深蓝色的海面。炽热的火球和冰冷的海水碰撞在一起,溅出许许多多诡异奇丽的色彩。橘黄色的彩霞像斗笠一样覆盖住海面,中间是鲜艳之极的红色,就像是黄色的果皮里包裹的红色果肉。海上的波浪一层又一层,全都成了金色或者红色,就好像谁把一大碗颜料洒了进去。天空满是黑暗,唯有西方的一角燃烧出光明。天与海交界处的云彩或明或暗,有的如同着火的棉絮,有的如同刚刚燃起来的炭。

夕阳慢慢沉下,光明渐渐收敛。黑色的羽翼填补了天幕,微弱的烛光在云中摇曳。迟暮的老者终于越走越远,投入无底的深渊,留下乏味的黑暗。风从太阳坠海的地方而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这时已经到了秋季,有早衰的枯叶飘飘摇摇落下。日落结束了。徒劳依旧看着海面,好像太阳会还从那里浮上来。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一天只有一次日出和日落。要是太阳走得太快、太匆忙,日出和日落也就没什么可看的了。就应该这样慢悠悠的,不慌不忙的,这才像是太阳。”

“嗯,这样就刚刚好,这样才显得贵重。我到现在错过的日出和日落加起来,差不多有一万次,但从来不会觉得可惜。”

“不知道太阳究竟到哪里去了。”

“我以前没见过海的时候,总以为是落到一个地洞里。现在看起来,倒像是落进海里去了。”

“不知道海里有没有什么怪兽,会不会把太阳吃掉。”

“想去看看吗?”凯瑞略一沉吟,突然提议。

“嗯?看什么?”

“现在太阳落下去还没多久,要不要追上去看看,到底是到哪里去了。”

“不可能追上的吧。怎么可能。”徒劳听了这异想天开的念头,微笑着摇头。

“没关系,我有办法。”

凯瑞何尝不知道这是异想天开。但是他明白徒劳的时间不多了,不如趁此机会冒险一下,做一件有趣的事情。如果能死在追逐太阳的路上,就算看不到日出,也不会觉得遗憾了吧。

凯瑞不等徒劳回话,就把他塞进衣服里,一跃而起。他的背后张开两只巨大的红色翅膀,载着他们升入天空,朝西边的大海飞去。

飞出陆地后,凯瑞收拢翅膀,落到海面上。两只翅膀变化为一只小舟,两个人就坐在舟中。凯瑞从未航过海,甚至连船都没乘坐过。这只小舟是他凭着想象做出来的。船的两侧伸出许多鱼鳍一样的东西,拍打海水使船前进。

小舟速度虽快,要追上太阳,总归希望渺茫。好在手中握着天王级别的魔核,完全不必担心魔力枯竭的问题,一直向西行驶就是了。

两人离陆地越来越远。开始时还不觉得怎样,到后来见海面茫茫无际,四下望去空无一物,只觉得十分孤独,隐隐有些害怕起来。但是既然已经出海,总不能就这么回去。两人打起精神,欣赏起海上的风景。

小舟走到一处海域时,只见风平浪静,海面上不见波澜。朝下望去,海水澄澈,几可见底。然而,几条黑黢黢的东西盘踞在海面之下,身子细长,躯体庞大。这些海兽大小不一,但随便哪个都能将小舟一口吞下。好在它们只是在海底逡巡,并不游上来。

两人看得心惊胆战,赶紧驾驶小舟加速前进。谁知越到前面,海底的海兽越多,足足有千百条,密密麻麻围在一起。一条海兽脱离族群,竟是朝着小舟追上来。那海兽身子极长,从海底一直延伸到海面,速度也是极快,须臾间就拉近一大截距离。

凯瑞正准备逃入天空,海兽却已经跃出海面,追了过来。知道逃不掉,凯瑞干脆停下船,准备拼死一战。那海兽从小舟的左侧钻出海面,腾空而起,头部几乎跃入云彩。然后它凌空一扑,却不是对准小舟,而是扑进小舟右侧的海面。

在此等危险的情势下,凯瑞也不敢轻举妄动。海兽的头部再次钻进小舟右侧的海面时,还有大半身子淹没在小舟左侧的海水里。因此,海兽在小舟的正上方弯曲成一座高高的拱桥。

徒劳只觉得天上一黑,吓得捂住眼睛,把头埋进凯瑞的衣领里。过了一会儿,也没有什么异状,才敢睁眼。海兽的身躯依旧横跨在小舟上方,可以看到黑色的鳞甲。带起的海水洒落下来,淋湿了两人的衣服。但凯瑞和徒劳一动都不敢动,哪里顾得上躲避。

经过好一阵子,海兽的身躯才完全落入海中。然后海兽摇摇摆摆,重新潜入海底去了。它一路追上来,只不过冲出海面一跃,就复又回去。虽然觉得遭到戏弄,两人也没打算报复,而是加速逃离开了。

离开这片海域后,倒是风平浪静,没再遇到什么怪兽。

海水越来越黑暗。凯瑞把手探进水里,觉得冰冷彻骨,手指骤然裂开。他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抽回来。只见手上鲜血淋漓,皮肉撕裂,露出里面的白骨。鲜红的血珠也不流动,就那么凝结着,皮肉上布满了一层白霜。

凯瑞把手垂在船外,等回复术将伤势治好,才把手收回身边。这一切他都做得不动声色,以免徒劳担心受怕。这里的海水真是诡异,冷到如此地步,早就应该结冰才对,却一点冰凌都没看见。

远远望去,大海依旧没有尽头。凯瑞心中担忧,想着要不要就此返回。可是,徒劳生前的最后一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总觉得太过遗憾。

正在凯瑞犹豫不决时,突然出现了异常,海水的流动突然开始加速。原来是前面出现了一个大漩涡,要把小舟吞进去。

凯瑞立刻驱使小舟往回走,却抵抗不了漩涡的吸力。他抱紧徒劳,准备飞入天空,但刚跳起来,就被重重压回去,就好像有一个无形的笼子。小舟被牵扯着,一步步进入漩涡的中心。

在漩涡的中心处,是一个深渊。海水轰轰隆隆地落入深渊里,却总是填不满。奇怪地是,海水跌入深渊时,竟一点波浪都没溅起来。海面上十分平静,连一两个浪头都看不到。小舟十分平稳地滑进深渊里,倒是没有颠覆的危险。要不然,只消有一个浪花打进舟里,两人就要立刻被冻死。

此时小舟已经完全与海面垂直,按理说早该翻倒。奇怪的是,在深渊里行驶的感觉,和在海面上竟然完全相同,好像重力也跟着一起翻转了九十度。

虽然不会立即死去,一点点被深渊吞进去,实在是更教人恐惧。凯瑞无论怎么努力,小舟总是坚定不移地向更深处驶去。看这样子,两人是出不去这不知有没有底的深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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