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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过去后，勇者和凯瑞继续去探索雪山。拜伦在家中不是弹一弹七弦琴，就是抽出青莲磨砺剑术。自从凯瑞鉴定出青莲不是凡物，拜伦就重新拾起剑术，每日里倒也勤勉。只有小肯无所事事，闷时就游荡于田野、荒山、溪流、沼泽，归来时总能带回些飞禽走兽活鱼鲜果，也是自得其乐。
近处的雪山已经搜寻了一遍，勇者只好把目光放在雪山的更深处。凯瑞在雪山脚下居住了将近二十年，从未有过深入雪山的打算。他对这样的冒险极力反对。
“在雪山里过夜可是在拿性命来冒险，严寒的气候和全无征兆的暴风雪甚至比高等魔兽更为可怕。不如在雪山上搭建木屋，以木屋为据点，慢慢地向里面推进。”
“不必那么麻烦。只是高等魔兽等级的危险的话，我应付得来。放心，我答应过保证你的安全，就一定会让你安然无恙地回来。以勇者的名义起誓。”
勇者完全不以为意，轻描淡写地否决了凯瑞的意见。而为勇者的话语所感动，凯瑞轻易就同意了。轻信会付出代价，不久之后这一定理就会再次得到证明。
在小肯的极力要求下，两人带上数倍的干粮，朝漫无边际的大雪山进发。尽管特意选择了雪过天晴的一天出发，到了晚上，还是飘起了细雪。
待在这遥远又寒冷的雪山上，身为老练猎人的凯瑞也不禁有些心虚。勇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一边欣赏浩浩茫茫的雪景，一边掏出一壶酒往嘴里倒，却发现壶中的酒早已冻成冰块。
扫兴的勇者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凯瑞身上。
“喂！村民A，这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做什么？难道你在也发愁喝不到酒？”
“我在发愁一只脚陷在了棺材里，该怎么拔出来。”
“拔出来做什么，躺进去睡一觉多好。”
凯瑞没搭理他，可是勇者谈兴不减。
“村民A，你觉得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
“喂，你觉得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
“向导，你觉得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
“凯，你觉得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各种各样的。”看在勇者第一次用姓名称呼的份上，凯瑞选择最简洁的句子回答道。
“那是当然的。但是村民A，我问的是，对你而言世界是什么样子？”
尽管一瞬间就重新降格为村民A，但既然已经回答了第一句，就继续跟他聊聊打发时间吧。
“荆棘丛。”完全不需要思考，答案就脱口而出。
“嗯？”
“世界是荆棘丛，每走一步都要叹息。”
“悲观主义者的论调。既然这个世界让人如此痛苦，为什么还要这么努力活着？”简直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凯瑞没有生气，也没有沮丧，而是说出剩下的诗句。
“世界是荆棘丛，每走一步都要叹息。世界是荆棘丛，然而荆棘上开着美丽的花朵，然而花朵难以触碰，然而花朵容易凋零，然而不能触碰的花朵依旧是美丽的花朵，然而凋零的花朵依旧是美丽的花朵。阿雷那吟游诗一百首里的，你真的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吗？”
“吟游诗人什么的，谁会去在意啊。”
“拜伦在的话，说不定会生气的。”
“就算是生气的吟游诗人同样不需要在意。我要跟你说的，可是这个世界的真相。”勇者敲碎酒壶中的冰块，放到嘴里“咯吱咯吱”嚼起来。
“可惜这个世界未必需要真相。”凯瑞想起养父留下的神秘书籍，这么说道。
“愚人的确不需要真相，村民A，你是愚人吗？”
“我不是愚人的话，会跟你来到这个鬼地方吗？”
“我不会挑选愚人作为同伴。所以，村民A，你不是愚人。好了，让我来告诉你世界是什么。”
被勇者强硬而且沉着的语气所折服，凯瑞屏住呼吸，仔细聆听接下来的话。
“世界是个游戏场。”
竟然会相信眼前这个酒鬼能说出正经话，凯瑞真觉得自己是个笨蛋。
“所以嘛，只要尽情取乐，尽情享用，尽情放纵就好。哪怕是倒行逆施，哪怕是冥顽不灵，哪怕是残暴不仁都没关系。因为世界只是个游戏场，所有人只要明白这一点，就不必哀痛，就不必畏惧，就不必苟延残喘。罪恶有什么关系，亵渎有什么关系，背叛有什么关系，反正只不过是些游戏。”
“你明白吗？只是场游戏，无聊的游戏。我不过是在这场无聊的游戏里稍稍寻找些乐趣。只有乐趣是有意义的，其它都毫无价值。正义有什么用？无法拯救任何人。善良有什么用？无法拯救任何人。勇气有什么用？无法拯救任何人。只要明白一切只是游戏，就没有任何人需要被拯救。所以，笑吧，在这一场游戏里。”
“本以为你是个享乐主义者，没想到却是个悲观主义者。你与其做勇者，不如去做一个魔王。另外，随便你把世界当成游戏场，但是记住，我不是你游戏的一部分。”凯瑞射出冰冷的目光，不愿再多说一句话。
“哈！竟然还生气了。小心眼，难得我把这些说出来。”勇者嘟囔几句，也就沉默下来。
凯瑞将勇者的疯言疯语丢在脑后，当作垃圾处理掉了。但是有些话，一旦被说出来，一旦被听到，就不会再消失。凯瑞不会知道，这番话会对他的命运产生怎样的影响。
好不容易熬过第一夜，早上起来，凯瑞掀开身上冻结起来的积雪，发现勇者不见了。糟糕的预感第一时间涌上心头。凯瑞急忙起身，检查携带的行李。还好，食物和御寒用品都在。凯瑞这才松了口气。
“你还真是不相信别人啊。”勇者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的手上端着“滋滋”冒着热气的肉干，食物的香气透过冰冷的风传来。
“那是因为有可以相信的人和不能相信的人。你怎么生的火？”
“当然是魔法啊。”勇者分出来一半肉干和温热的酒。
“谢谢。”凯瑞只能这么说。
“还记得我昨晚说的话吗？”
“很可惜，暂时还没能忘掉。”
“嘛，忘掉也没关系。我说那些话，一部分是因为你太固执又太谨慎，一部分是因为我想把那些话说出来。村民A啊，每个人都是秉持着自己的正义，而那就是我的正义。”
“是我昨晚喝醉了吗？因为听起来，你的正义就是无止境的堕落。”
“才不是，我的正义乃是绝望和虚无。啊，开玩笑的。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世界的某一面，很不幸，我看到的是绝望而虚无的那一面。因此，我的正义，就是将这个绝望又虚无的世界彻彻底底摧毁。”
“先被摧毁的是你。不，其实你已经快掉了，是吧？”
“你说的可一点都没错。”
在这要把人冻僵的冰天雪地里，与世隔绝的两人都变得随意起来，慢慢放下了伪装。
勇者和凯瑞在雪山里已经走了十天。眼下他们所处的地方，数百年来都无人踏足。这里只有魔兽能够生存。
曾经有几只飞天雪狐从他们附近滑行过去，还不忘回头量他们。这些魔兽从没有见过人族，否则的话，应该会更小心一些。
“不要捉几只来吗？”
“没必要浪费体力。性命比魔核重要。”凯瑞甚至已经失去了收集魔核的兴趣，彷徨无助的感觉如潮水一般一次次涌上心头。
“这可是很少见的魔兽。”飞天雪狐是一种雪山中特有风系魔兽，但其实无法飞行。但是它们凭借御风的能力和宽大的脚掌，能够在雪地里以不亚于飞行的速度滑行。可以说，在雪山里，飞天雪狐是移动速度最快的魔兽。
“在雪山里可不少见。”事实上，现在凯瑞身上就带着不少飞天雪狐的魔核。
勇者只是嘴上说一下，也并没有打猎的兴趣。于是，两人就简单地目送这些可爱又自由的生物飞速远去了。然而，飞天雪狐远离两人的视线后，立刻换成相反的方向往回赶路，只是特意绕开了两人。
天色第十一次暗了下来，这是勇者和凯瑞在雪山里的第十一个夜晚。飘飘扬扬的雪花布满天际，如同白色的海。他们走在山顶上，准备寻找一个能避风雪的地方过夜。
“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雪。我们该回去了。”凯瑞提议道。他已经不止一次提议返程。
“再走远一点，可不能无功而返。食物还很充足。”
“咱们可是带了够吃半年的肉干，你难道打算走上三个月才回去？更何况，酒早已经喝光了。”
提到酒，勇者的喉咙条件反射地滑动了一下。他开始犹豫起要不要返回。
正在勇者停下来思考之时，凯瑞发现远方有些异常。
“快看！那是什么！”
勇者顺着凯瑞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朦胧的夜色下，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影子在雪地上飞快地奔跑。
“怕什么！不是人就是魔兽。”很显然，后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那些影子突然分散开，朝不同的方向跑去。
“是围猎，那些东西打算包围我们。”凯瑞是个高明的猎人，一眼就看出对方的企图，“快后退，逃出包围圈。”
“恐怕是晚了。准备打一场吧。”
在两人身后，悄悄出现几个黑影。他们已经被堵住了退路。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杀出一个突破口。
趁着对方还未逼近，两人冲下山坡，向正前方的敌人主动杀过去。
勇者提剑在前，凯瑞端着短弩在后。一个影子撕破雪幕，挡在勇者的去路上。是一只狼，一只银白色的大狼。它的牙齿和爪子上出现一道道光刃，以此为武器，它扑向勇者。
一只短箭从勇者后方射出来。强劲的寒风把短箭吹得歪歪斜斜，偏离了轨迹，却正好刺上大狼的左眼。大狼惊骇之下，瞳孔里喷出一道白光打在短箭上。短箭刹那间湮灭掉了。
趁着这一愣神，勇者挥舞剑鞘，砸在大狼的喉咙上，竟将它砸飞出去。大狼在雪地上打了几个滚，就又爬起来，要再次冲过来。
然而一个更加庞大的身影挡住了它，是一只同样的银白色的狼。刚才那只大狼的体型已经远超规格，但这只还要再巨大些。白色的身躯如同一座山丘，俯视猎物的眼睛宛如黑夜中的月亮。四肢都着地的情况下，它依旧有着几层楼房的身高，就好像是王国里最大的石雕像活了过来。
“威斯特，退下吧。他是我的对手。”狼的喉咙中，吐出了人类的话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