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首先反应过来。她摇身一变，又变回原本的模样，只是成了约莫一只手掌大小。虽然背后没有翅膀，她轻轻一跳，就飞了起来。小小的魔鬼踏着风，三两步逃进树丛里，不见了踪影。
“哎呀呀呀，大事不妙，主人。后会有期，下次见面，就是在地狱里了。哎呀呀，我先走了，要好好活着哦。”
魔鬼飞到一片硕大的树叶后面，那里藏着三个小人。他们一边嚷着“快跑！快跑啊！”，一边化作四团黑色的烟雾，“砰”地一声消失了。
真是不能指望魔鬼会有难同当。说起来，连她的名字都还没来得及问。不过，也许很快就能再次相会了，所以用不着担心。
凯瑞毅然转身，一脸惊讶地说道：“哎呀，你变得还真像，一点都分辨不出来。我想想看，你还能变什么呢？”
他走过去轻轻拍打后面那人的脑袋。虽然语气很是漫不经心，手指却在不住地颤抖。
“‘哎呀’什么呢？被传染了？干脆割掉你的舌头。还有手。”
“连语气都很像，好厉害好厉害。不过小肯才不会这么凶。”
“你的回复术已经到六阶了吧？舌头和手没了，天亮前就能重新长出来。”
“……哎呀，已经出来这么久，我该回去了。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你是傻了吗？”
小肯一把扭住想要逃走的凯瑞的手腕，反手一用力，就听到“咔嚓”两声脆响。凯瑞惨叫一声，捂着手查看伤势，却发现已经恢复如初，想要借机发火来蒙混过关的打算也落空了。
小肯转过凯瑞的身子面对自己，脸上笑靥如花。凯瑞心下一寒，听小肯这么说道：“哎呀呀呀，主人，您的回复术真是厉害，让我大开了眼界呢。”
“啊哈哈哈，小肯，原来真的是你啊。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夜里天凉，快回去吧。”
“哎呀，主人，您还是老老实实说吧，不然就只好弄断您全部的肋骨。”
“……全部的肋骨，这也太过分了吧。”
“怎么会过分，你的回复术等级这么高，断几根肋骨算什么。”
“还是会很痛的。好吧，小肯，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从一开始就在啊。”
“一开始？”
“从那只兔子来到我们马车旁边开始，我就一直在了。”
“这不是比我还要早吗？那你应该全都看见，全都听见了，还用我说什么？”
“是啊，你刚才做的事情，我全都看见，全都听见了。”小肯这几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那个啊，那个……我只是为了辨别真假。要是有人能像那样冒充你，不就太糟糕了吗？所以，所以呢，我要事先找到分别真伪的诀窍。”
“看你刚才笑嘻嘻的样子，一定是已经找到诀窍了，对吧？”
“啊哈哈，只是有了一点心得体会而已，算不上什么。”
“谦虚什么，又不是在夸你。那好啊，我说不定就是冒充的，是冒牌货。你来分辨一下，就用你的心得体会。”
此时，小肯的语气是柔和的，表情是认真的，眼神却是冷酷的。这才是活生生的魔鬼，存在于人世间的魔鬼。
“为什么一动不动的呢？难道你刚才实在对我说谎？竟敢欺骗你最最可爱的妹妹，是不是应该对你施加惩罚呢？比如说，全身的骨头都断掉之类的？”
“一定不要！我绝对不会欺骗我最最最可爱的妹妹的！”
“咦？是吗？可是，你为什么站着不动呢？”小肯歪着头，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疑惑表情。
“我是在整理一下步骤。马上就好了。”
凯瑞深吸一口气，维持住无惧无畏的心境，慢慢伸出手。手指极为缓慢地接近目标，好像空气里存在什么阻力。看那样子，就像是要把手喂给狮子。临到跟前，马上就要触碰到目标时，凯瑞灵机一动，调动起所有的感知，占卜线瞬间充满了视野。
全是红色和黑色，占卜线上不祥的气息浓郁到让人觉得窒息。然而，有一条占卜线，却是宁静的白色。凯瑞如溺水之人抓住稻草，立即捕捉住这条占卜线，查看其中的寓意。可是，占卜线上的指示，他实在不敢听从。
在这犹豫之时，指尖已经挨上了目标。别无选择了。手指战战兢兢地触摸上去，稍一用力，柔滑的触感传递过来。小肯呆呆地看着他，眼中的杀意冰消云散。有那么一瞬间，凯瑞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个格外清醒的梦。但下一刻的剧情，马上让他回到了冰冷的现实。
美好的触感只在手指上停留了一小会儿，就被汹涌而来的剧痛挤了下去。黑夜里传来沉闷的、尖锐的、激烈的、清脆的击打声。
凯瑞躺倒在地上，没办法站起来。全身的骨头，有一半都断掉。纵然是六阶的回复术，也需要不短的时间来治愈伤势。
罪魁祸首则在一旁站得笔直，向下睥睨着他。
“哎呀，哥哥，竟然做出这种低劣恶心卑贱龌蹉的举止，是不是死有余辜呢？”
凯瑞连扭一下脖子都办不到，只能看着小肯的下巴。话说，视野还真是开阔，多亏了地势平坦。为了剩下的一半骨头着想，他赶紧把这些危险的念头排除出去。
“不管怎么样，哪里会有妹妹对自己的哥哥作出这种暴力行为啊？而且是你让我做的。”
“的确是这样呢。不过，哪里会有哥哥在深夜的树林里多次凌辱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女孩，还对和自己的妹妹长得一模一样的幻象作出非礼的行为呢？”
“凌辱？！”
“就是欺凌加侮辱的意思。而且，哎呀呀呀，主人，您很喜欢兽耳吗？”后面一句模仿魔鬼的声音，竟然十足十的相似。
凯瑞冷汗直流。不知道地狱在哪里，会不会太远呢？
“总之，做出这种无耻下流行为的人，一定不会是我的哥哥，只是一个让人恶心的变态而已。所以，我只是在教训一个变态，并没有暴力对待我亲爱的哥哥哦。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了。”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躺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小肯深深叹一口气，蹲了下来。
“我说，你为什么要答应那个魔鬼啊？就那么喜欢年纪小的女孩子吗？”
“不，你看到了吧，我是被迫的。”
“不，我看到了，你是心甘情愿的。魔鬼强行签订契约，正合你的心意，不是吗？”
“不，我才不想和魔……”
“你该不是想对我说谎吧？”小肯打断了他的辩解。
“唉，那时候，我确实还没有下定决心。毕竟和魔鬼签订契约，谁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但如果让我考虑，最后一定还是会答应她。”
“是啊。你要是真的不愿意，大可以把契约抢回来，绝对不至于这么乖乖就范。所以，理由呢？这么做的理由。”
“……”
“我能想到的有这么几个。第一，你的癖好比较特殊，喜欢特别年幼的女孩儿。”
“她实际上活了好几百年了吧。”
“那就是兽耳？”
“我是后来才发现她的耳朵的。”
“好吧，姑且相信你。第二个可能的理由，好奇心。你对魔鬼和地狱之类的很感兴趣，想要去那里探索，这样就可以成为世上独一无二的魔鬼学的学者。”
“那时候，我多半自己已经成了魔鬼。不应该叫魔鬼学的学者，应该是魔鬼学者。”
“魔鬼学者？听起来蛮帅气的。”
“并不觉得。”
“那就第三个原因，你想要逃避。去了地狱之后，就可以逃避人世。你对这个世界很讨厌、很害怕、很厌倦，你觉得很痛苦，所以想要借此机会离开。”
“你虽然说得不错。但我想要隐居的话，会找一个比地狱好一点的地方。”
“那就只剩最后一个原因了。你想要石中剑，想要剑神的传承。为此，你甘愿下地狱。”
凯瑞沉默了。
“你为什么会想要什么剑神传承呢？为了让剑道升级。那你又为什么必须让剑道升级呢？因为你需要力量。为什么这么急切地需要力量呢？因为你在害怕。害怕什么呢？害怕遇到危险。是什么样的危险呢？是我的身份带来的危险。你知道我是什么了，对吧？”
“当然知道，你是我最可爱的妹妹。”
小肯先是一笑，随即脸色又阴暗下来。
“没关系的，就算下地狱，也是死后的事情了。这点代价，还是付得起的。”
“是吗？那么，我问你。到时候，你下了地狱，我该去哪里呢？”
凯瑞没办法回答，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不过这次的沉默，特别地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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