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异人二

掌中的那件物事有手有脚,五官齐备,竟然是个极小的小人。只是模样看起来是个十多岁的孩童,分不出是男是女。小人躺在凯瑞的手心,左左右右地翻来覆去,两只脚朝天上乱蹬。

莫非是爬不起来?凯瑞伸出一根指头,轻轻去推小人的背。在凯瑞的帮助下,小人用两只脚站起来,可身子摇摇晃晃,不一会儿就跌倒了。也许是摔得疼痛,小人呜呜呀呀地大哭起来。

在肉掌上跌倒,想来不至于受伤。但是对这个嚎啕大哭的小人,凯瑞实在是束手无策。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小人,想了一想,决定先带回去。

凯瑞这么想着,即刻起身返回。奇怪的是,他走了好一阵,还是没找到回去的路。明明没走多远,怎么可能会迷路呢?凯瑞确定下方向,沿路刻下标记,又走了一阵子,最后发现回到了原地。

唉,这下可麻烦了。不仅迷路了不说,还带着这么一个小人。凯瑞猜想迷路的事和小人有关系,但是不知道该如何脱身。正踌躇间,听到头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抬头一看,一根树枝上站着五个小人。这五个小人排成一列,躲躲藏藏的样子。但此时树上一片叶子也无,如何能够藏得住?

凯瑞朝这五个小人看了半天,不知该如何是好。见他们和手掌中的小人身量、模样、神气都十分相似,料来是同族,说不定还是兄弟姐妹。他们长相和人接近,却不知道会不会说话。就算会说话,也不知道语言能不能相通。而且看他们紧张兮兮的样子,说不定自己一张口,就吓得四散而去。要是害得哪个小人从树枝上坠下来,那就很糟糕。

犹豫一阵,觉得总不能一直困在此地,凯瑞抬起手掌,轻声问道:“你们认识他吗?”

“哇呜!”

“被发现了!被找到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

“快跑吧。”

“为什么要跑呢?我不想跑。”

“会被抓住吗?会被吃掉吗?”

“好想被吃掉啊。”

“大家别说话,安静!嘘!他说不定没看见我们,是在试探,我们不说话,他就会走了。”

仿佛打开了洪水的闸门,一连串呼喊声挤进凯瑞的耳朵。这些小人身量小小的,嗓门却大得出奇,话又特别多,真是吵闹得要命。

好在小人们都听从了计策,全部原地不动,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出一下,好像真以为这样一来就能不被发现。

看这五个小人呆若木鸡的样子,凯瑞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在五个小人眼前连连挥手,甚至去戳其中一个小人的鼻子,表示他们已经无可遁形。但是小人们铁了心要装空气,坚持以不变应万变。

凯瑞干脆拔下一根头发,用细细的末端去撩最近的一个小人的鼻子。那小人忍不住打了个极响的喷嚏,但是打完喷嚏就立刻恢复原样。凯瑞不停地骚扰,惹得他连打好几个喷嚏。小人受不了,跳到高一些的树枝上,继续伪装成空气。

小人们的顽固实在超乎寻常。由于法子实在太笨,让人生气都生气不起来。凯瑞踮起脚,折断小人们落脚的树枝,把一串小人取了下来。整个过程中,小人们都一动不动,仿佛木偶一般。

凯瑞把小人们从树枝上搬下来,在地上摆成一列,蹲下来对他们说道:“喂!我看见你们了。好好听我说话,不要吵,也不准逃跑,不然就把你们烤熟了吃。听明白了就点头。”

大概是“把你们烤熟了吃”这句话起了作用,五个小人整齐地点了五下脑袋。其中一个小人扭扭捏捏地问道:“为啥要烤熟了吃呢?生吃不好吃吗?”

这小人一提出话题,剩下的小人纷纷接口。

“生吃不好,会吃坏肚子的。”

“水果不就是生吃的?”

“我们又不是水果。”

“为什么生吃会吃坏肚子?”

“因为……因为生吃不干净,会把脏东西吃进去。”

“我很干净的,我总共洗过三次澡。”

“那你可以生吃。我不能,我只洗过一次澡。”

“烤熟了就没有脏东西吗?”

“烤熟的东西比生的东西要好吃。”

“你怎么知道?你烤过别人吗?还是你被别人烤过?”

“我们又不吃东西,为什么要烤别人?”

“但是我们要被别人吃啊。”

“我是听神大人说的。神大人说烤过的东西很美味。”

“神大人烤过东西吃吗?神大人会把我们烤熟了吃吗?”

“不知道欸,我们好吃吗?”

“说不定我们太难吃了,所以神大人才不吃我们。”

“欸?我们很难吃吗?好难过,呜呜……”

“别哭了,别哭了,你一定很好吃的。”

“对啊对啊,你看,什么都有好的还坏的,我们一定也有好吃的和不好吃的,所以你很好吃。”

“真的吗?那,那我有多好吃?”

“我想,你一定是软软的,凉凉的,香香的,特别特别好吃。”

“软软的,凉凉的,香香的就好吃吗?”

“不知道欸,我没吃过东西。”

“神大人为什么不吃了我呢?”

“说不定神大人喜欢吃臭臭的东西,不喜欢吃香香的东西。”

“呜呜!我要变成臭臭的,我要让神大人吃。呜呜!”

明明只有五个小人,听起来却像是千百个小人在叽叽咋咋。小人们说话又快又急,偏偏凯瑞感知敏锐,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凯瑞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连忙大喝一声,打断小人们毫无营养的会谈。

“喂!你们不要说话,不然就吃了你们!”

小人们果然都安静下来。凯瑞觉得世界被拯救了。

“怎么从这里出去?还有,这是你们的同伴吗?”

连问几遍,却没有小人回答。凯瑞只好指着一个小人说道:“你可以说话了,回答我的问题,其他人保持安静。”

“你说的‘你’,是在说我吗?”被指着的那个小人开口了。

“对,就是你。”

“可是我是‘我’,不是‘你’啊,为什么‘你’会是‘我’呢?”

“我所说的‘你’就是你。”

“可是,‘我’当然是我,‘你’当然是你,但‘你’不是‘我’,‘我’不是‘你’,你是要让‘你’说话,还是要让‘我’说话呢?”

“我是要让你说话。”

“好啊,那你说话吧。”

“呃……那么,‘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快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那么你快回答我的问题,就是我快回答我的问题,也是你快回答你的问题。可是我没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啊。”

凯瑞气得七窍生烟,只好换种问法。

“被我的手指指着的人,回答‘怎么从这里出去’这个问题。”

“可是‘我’的手指没有指着任何人啊。”

“是‘我’的手指。”

“到底是哪个‘我’呢?所有人都是‘我’啊,这里就有七个‘我’。”

“被手指指着的人,回答‘怎么从这里出去’这个问题。”

被指到的小人立刻伸手去指旁边的小人,旁边的小人又立即去指下一个小人,就这么重复下去,最后一个小人指着凯瑞。

“这里有六个被指着的人,究竟是哪个被指着的人呢?”

“被这里最大的手指指着的人,回答‘怎么从这里出去’这个问题。”

“好啊,那就是我了。”小人左右看了看,这么说道。

“对,快点回……回答,怎么从这里出去。”凯瑞本来想说“快点回答我”,幸好及时改动了下。

“欸?我不知道啊,我没出去过。”

凯瑞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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