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的声音。
阿克塞尔再度睁开眼睛时，他正面朝下匍匐在沙滩上，膝盖以下浸在冰凉的海水中。
“待到希望消殒的明日，必将化成命运的点滴，审判黑暗，裁决罪恶—”从耳畔附近，从脑海深处，从遥远的海浪彼端传来的声音。
“谁？谁在说话？”阿克塞尔勉强支撑起头颅，却觉得全身仿佛灌了铅。
他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影，只有灰色的海浪一波一波涌上沙滩，天色介于黄昏和黎明之间，风里有盐分和雨水的味道，那个声音用幽灵般的调子朗诵：
“光明在暗淡的永恒中陨落，
早晨来而复去，未来却再也看不见，
拥有永恒的生命在疯狂的孤独里将过去忘记；
那一颗颗炽热的心渐渐冰冷麻木，
开始自私地祈求须臾……”
那是一首诗，一段如同预言般的诅咒。
阿克塞尔曾在图书馆某个阴暗阁楼里读过如此阴郁的残章片节。
书中说的是上一世代智慧文明的末世景象，而这首诗后面的内容更加黑暗，越仔细地揣摩字句，越能感觉内心被悲伤与绝望浸染。
绮丽却惨淡的语言犹如一把银色的匕首，被名为命运的手紧握，然后缓缓刺入他的心脏。
深吸一口气，等聚集足够的力量后，阿克塞尔扶着膝盖站稳。他用力眨眨眼睛，挤出眼里的海水，向远处眺望，层层叠叠延伸向天际的是密集的建筑。
它们早已丧失生命与色彩，如同灰烬，如同幻影，建筑群的最高处是一座宏大到恐怖的神殿，只有一条长达近五百米的白色水晶长廊通往殿门——水晶长廊早已不复往昔，散发出萧瑟的黑光，远远望去，黑色的天幕下，就像一条死亡通路。
一个沉浸在无尽哀伤中的世界，一个阴暗的宛若冥府的世界。
阿克塞尔深知，这并不是他所熟知的世界。
他机械的迈动双腿，向最高处的神殿走去。无论他走了多少时间，天色永远处于既非白天也非夜晚的迷蒙状态，而胸口的刺痛愈加强烈，一个可怕的想法攫住阿克塞尔。
他扯开领子，看清事实的瞬间，那感觉仿佛在午夜十二点被一只黑猫横穿而过——他的心脏位置赫然烙着一个和夏曦一样的刻印。
“开什么玩笑。”阿克塞尔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节，毫无意外地，没有人回答他。
大殿里堆满灰尘，蜡化的藤蔓泛着金属色的光泽，而锈蚀的金属则呈现草木般的纹理。
阿克塞尔沿着石柱走过去，如同被牵引的木偶，他听不见自己的呼吸，看不见自己的影子，感觉不到生命的重量。
大殿尽头的天井下，水晶漂浮于半空之中，它是这个世界里阿克塞尔唯一熟悉的东西，只是他想不通为什么水晶会出现在全然陌生的神殿之中。
更令他想不通的是水晶上早已坐着一个人——她是这个灰暗世界中唯一具有颜色的事物：虚幻般的黑紫色长发，白皙的皮肤，面庞带着一具铁青色的面具。
水晶上的人睁开眼睛，那是一双和夏曦一样的冰蓝色的眼睛。
“你是谁？”阿克塞尔小心翼翼的询问。
“这里能够产生无数的可能，但也不过是可能而已。可惜，人们最期盼的可能往往最难实现；反倒是那些最荒诞的厄运，总会擅自找上门。是吧，阿克塞尔，夜幕的领袖？”清脆的少女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绵延不绝。
“你知道我是谁？”
“打上烙印的感觉如何？”少女乖巧地一笑，指指自己的胸口。
阿克塞尔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抓住心脏，右手摆出握剑的架势，平静而阴冷地说：“别想这样就能束缚我。”
“果然是和夏曦相似的人，就算不是同一个人，说话的方式也不多呢。”少女双手托腮，好奇地打量他。“你想知道她的使命是什么？”
“跟我没关系。”
“你要是真不在乎，就不会到这里来了。”少女仿佛看穿了阿克塞尔的内心，她闭上眼睛，因为面具的阻挡，阿克塞尔根本无法根据她的脸色察觉到什么信息。
最终少女默默点了点头，如宣读判决一般庄严地开口：“或许告诉你，让你来决定更好。她被我赋予使命……是破坏世界。”
刻印的位置仿佛被锥子贯穿，如果这里是现实，他一定会被这份剧痛杀死。握剑的右手开开合合，沉默许久之后，阿克塞尔终于吐出一声冷笑：“被你赋予？”
“她是我放在水晶里复活的。”少女很是随意的说着，“当然，虽然她与我达成契约，但我比她自己更清楚她的内心其实比谁都温柔。我也知道她不会为了自私的理由去毁灭任何东西，如果一定要牺牲什么才能拯救什么，她一定会一个人背负起全部的罪孽。想想真是个可怜的人呢。”
“就算我正在反抗伊甸，但也不代表我会毁了它。若是真是你说的那样，我会杀了她。”
“破坏世界可不是真的毁灭哦，那我要是说，夏曦是我派来帮助你的呢？”
“呵，帮我什么？”阿克塞尔冷笑道。
“你……”少女紧皱眉头，睁大眼睛瞪着他，清澈的瞳孔流露出深深的失望。少女面无表情的说：“阿克塞尔，你以为凭借现在的夜幕就能真正对抗伊甸吗？你从来都没有见识过弗艾尔德与塞尔罗的真正底蕴。”
阿克塞尔脸色微变，但很快就恢复回来，冷笑道：“那你和我说这些有用吗？”
“因为水晶？那你知道你们守护的东西是什么吗？”
还能是什么？水晶是能源，是力量，是魔法，更是夜幕强大的根基。阿克塞尔脑海里涌出无数个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回答，但每一个都如此狭隘浅薄。
但在被少女问到之前，他从来没想过，一直以来作为夜幕支柱的水晶究竟为何物，又来自哪里。
至少，阿克塞尔绝不会相信那是伊甸能够存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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