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默的警惕性很好，从小就好。
小时候爸爸逼他早睡，他睡不着便在熄灯后偷偷翻起来玩电子游戏，为避免游戏音乐传出，他一边塞着耳机一边细心听着走廊外的脚步声，从来十拿九稳，没有被父亲或God抓到过。
长大之后，他视力一般却对声音非常敏感。他从来不沉睡，蚊子嗡嗡的扰动都能将他惊喜。可是现在，就是刚才，一个人从禁闭室外进入房内，甚至坐到了他身旁，他竟丝毫没有察觉。
禁闭室的铁门只要开合，都会发出刺耳的嘎吱，而刚才很明显，什么声音都没发出。那这个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化作空气钻入，又或者穿墙而过？
总之，这个人是个极其厉害的角色。
“谁？”
夜太深，他顺手去摸床头灯，但却被对方抓住了手腕。
力道轻缓，细腻温热，从周身散发出的淡淡香味和若隐若现的长发来判断，是个女人。他闭上眼睛，用力一睁，孱弱的本命灵神被激活，他这才从黑夜中看清了来人，不由得惊出一身汗。
“大……大姐？”
族长放开他的手，毫不掩饰地回，“我来看看你。十天了，不好受吧？”
游默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边，连连摇头，表示没什么。没想到族长亲自来看他，难怪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是族长就对了。
“管仲并没有无端惩罚你，你之前的想法和做法都很危险，你明白吗？把你关到这里，是我做的决定，你不要怨他。”
“我谁都不怨，”游默着急地说，“我就只想见你。”
“现在你见到了。”族长没有看他，“但，我可能会让你失望。”
“姐，”游默不敢奢望族长会满足他的要求，但只要他有口气在，就想争取一把，“我不能放弃我的家人，您也不能放弃地球！我们得救他们！”
“我来看你，就是想听听你内心的真实想法。”族长微微侧过脸，抬起手掌在游默眼前划过，泛着微微蓝光的灵神随即又恢复沉寂状态，“你有什么想法或要求，就直说吧。”
游默咽了咽喉咙，族长亲自来禁闭室找他，而不是命人将他带回灵神殿，这就说明，有些事是可以商量的！他忽然兴奋了起来，决定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
“姐，我觉得我们和机器人，迟早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这就像是宿命一样，根本逃不过。这就是我们即将面对的现实，天灵城安定祥和了几十年，他们感觉不到危机正在降临，但您一定感觉得到啊！”
“你凭什么认为我们会和机器人发生战争？”族长反问，“就凭你的感觉？”
“就凭我对机器人的了解。”游默解释说，“God是我们家的管家机器人，我和他相处了十几年。他的体内有一颗原属于棋盘的晶体脑，棋盘冲破束缚之后，他的所作所为只有征服和控制。God自诩为神，而我们也非比寻常。如此近距离的空间，两个不同的物种就如两个靠在一起的恒星，迟早有一方会被另一方吞没。”
“God已经扩军备战了这么多年，实力早就超过了棋盘时代数倍。我们一直信奉的主动防御策略，很可能会在对方的突然袭击之时面临崩溃。我们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这头恶虎一天天壮大？一步步蚕食到天灵城？我们为什么不能主动出击，消灭这个存在与我们身边的安全隐患？”
“游默，你还年轻。”族长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淡定，“你对我们了解多少？你对机器人又了解多少？”
游默知道，自己从未参与过安防事务，对双方情况不甚了解。但他懂道理啊！他从小就是听着这些道理长大的！
“我们有大小战舰近百艘，我们有近一万人的精英战斗部队，我们的武器领先地球无数，我对我们有信心！我觉得以天灵城的实力，完全可以平复这场人工智能危机！”
“你在劝我向地球宣战？”
游默也毫不避讳，“与其被动防守，坐视敌人一天天强大，为何不主动出击，防患于未然？我们只要斩掉蛇头，太阳系就会重新回归和平！”
“这就是你执意要见我的真实缘由？”族长问，“你的真实想法，就是让天灵城重起战火？”
“我知道战争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但如果它避免不了，我们为什么不积极面对？老虎在勤奋磨牙的时候，我们怎能够假装身边没有老虎而安然睡觉？”
族长坐起身，有些听不下去，“你还是不明白。”
听到这话，游默也赶紧翻起身，“是您不明白！您真的相信，我们能和一群拥有超高智慧的机器人长久共存？”
“我从未说过，我们能和机器人长久共存。”
“那您为什么还要选择退避三舍，养虎为患？”
“宇宙何其之大，智慧生命何其之多。如果我们每发现一处智慧星球，就要以战争的方式杀虎解患，那我们变成了什么？”族长语气淡淡地问，“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想过，灵族到底是什么？”
游默张大嘴巴，突然语塞。
族长的话戳中了他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部位，使他的强硬姿态瞬间弱化了三分。他不是法西斯，也不是刽子手，更不是手握先进武器的暴徒，就因为机器人正在迎头赶上灵族的步伐，威胁了天灵城的安全，灵族就要将机器人杀灭？
这不合情理。可如果不这么做，族人和家人的安全又如何得到保证？为了救人而吃人，那救人的意义又在哪里？
这么一想，游默就认识到，他的心胸过于狭隘和自私了。他的眼里只有地球，只有自己的家人朋友，这些过往人情对他很重要，但从宇宙的角度来看，根本算不了什么。为了几个人，而让成千上万的人陷入水深火热当中，这值得吗？他能这么做吗？
他不知道，也束手无策。
“我们不是野兽。”族长小步走至门口，打开禁闭室铁门，铁门发出清脆的嘎吱声，“至少，现在还不是。”
说完最后一句，族长悄无声息地离开。她知道游默已经听懂了她的话，心结也解得差不多。游默则软坐在床沿边，思维再次陷入凝滞。
就是这一刻，他忽然发现，无论怎么选择，他都做不了他心目中的那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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