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找不出任何一个政府能像我们现在这样轻松悠闲啊！没有政治竞争，没有经济衰退，没有就业压力，没有国际纷争，没有各种各样的犯罪，人民处在高度幸福当中，这就是从古至今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社会啊！我们做到了。”
精神矍铄的老人挥出了漂亮一杆，高尔夫球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落地后向前滚动一小段距离，以标准角度进洞。
回过头，老人看向前来拜访的游移和高婉秋，“我现在每天七点起床，读书看报吃早餐，九点钟上班，中午休息两个小时，下午再开几场会，晚上就可以回家陪孙子了。我能有这么轻松的工作环境，都得归功于秋昶集团和无忧俱乐部啊。”
老人说这话时，脸角露出了祥和的笑，高婉秋主动站上前，回应他：“谢谢您对我们的肯定，秘书长。”
在一个极度糟糕的生态环境下，人民的幸福指数达到极高水平，这一消一长，听起来也颇为讽刺。游移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只有用核战争这种粗暴的做法，将人心中的恶集中释放掉，人才会收手收脚，乖乖地选择简单幸福的生活。如果地球没有被毁，如果外面的生态环境比二十年前还要好，人现在还会安分守己地呆在无忧俱乐部吗？
“人的野心一旦被刨掉，世界就会立刻清净多了。实际上，人类创造的很多东西，都是没必要的。这些没必要的东西充斥在经济体中，让经济体呈现出虚伪的繁华，而经济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事实证明，人类社会可以不需要经济。经济社会，只是人类社会从低级进化到高级的过度阶段，我们最终要回归原始。无忧俱乐部成功打破了经济社会的原有规则，将人类重新带回正轨，无忧俱乐部的职责很大啊。”秘书长看着游移说。
“秘书长这番话思想深刻，见解甚著，游移领教了。”游移微微颌首以示敬意。
“十五年了，社会和以前也大不同了，你们可要好好把握。”秘书长将球杆递给机器球童，整了整棒球帽，换一根球杆，“好好干，地球的未来，就寄托在你们这群年轻人身上了。”
“好的，我们一定不辱使命。”
简单拜访完，游移和高婉秋转身离开。
在出联合政府大楼时，游移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你觉得，人类社会的终极，是有政府还是无政府？”
这个问题很哲学，高婉秋决定用更哲学的语言回答他，“神，有政府吗？”
游移明白了，当每个人都是一个宇宙时，政府职能也就失效了。
“我知道你对政治不敏感，但刚才秘书长的话，你应该听很明白吧？”高婉秋含沙射影地问。
游移点点头，“我听明白了。这几天，我会见了不少政府高层，他们表面上轻松惬意，但内心其实是焦虑的。”
“你的眼睛还是那么敏锐。”高婉秋忍不住夸赞。除了爷爷之外，游移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配得上她称赞的人，“无忧俱乐部和秋昶集团越发完善，政府就会越担忧，这是我们早就预见过的事情。无忧俱乐部现在管理了全球约百分之八十的人口，秋昶集团为这些人无偿提供生活所需，这原本是政府该做的事，但政府做不到，所以我们做了。我们打破了经济社会的原有秩序，我们消灭了实质性的犯罪，我们让整个世界变得非常安静，政府的很多职能也就失去了意义。”
游移跟随高婉秋坐进了改装后的商务车，这种车密闭性极好，并且有空气内循环系统，无需防护服就能在外面飞驰，“权力，是永远无法解开的心结。”
“不错，权力，也是一切问题的根源。政府有改造经济的权力，但无忧俱乐部替代了经济社会。政府有打击罪犯的权力，但无忧俱乐部让这个世界没有罪犯。政府有指导建设国家的权力，但人们都来了无忧俱乐部。不知不觉当中，我们架空了政府。我们觉得去除权力中心化是大势所趋，但那些拥有权力的人可不这么认为。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千里迢迢去云岭找你吗？”
高婉秋的话说得很直白，游移心里其实也有数。如果无忧俱乐部真的发展到了一帆风顺的地步，何必请他来当总裁？路边随便抓一个机器人不都可以干么？
“我明白，俱乐部正站在一个十字路上，前后左右都是深渊。”游移一句话点明现状。
和游移掏心掏肺，高婉秋没有任何顾虑，“爷爷早就立下了遗嘱，死后会将秋昶集团和无忧俱乐部无条件捐给政府，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我知道。”
“你觉得能捐吗？”
这一问，游移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是你们高家的事，我不方便发表意见。”
“你也认为不能捐，不是吗？至少这个阶段还不能捐。”高婉秋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
游移只是看着她，不说话。高老太爷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不是创办了秋昶集团，并将秋昶集团发展到遍布全球的规模，而是有她这么一个智慧超凡的孙女。
“无忧俱乐部要做的，是去除权力，而不是养大权力。俱乐部是公益性质的组织机构，它不应该归属在权力部门之下。”
高婉秋的眼睛里有股冷艳王霸之气，这种气是游移之前并未觉察到的。他不喜欢政治，甚至讨厌政治，但他现在就站在政治鏖战的中心，一着不慎不是满盘皆输，而是粉身碎骨。
“这就是你为什么要参选政府议员的原因吗？”游移问出了积郁已久的问题。
“我不能看着政府和无忧俱乐部决裂，这对全世界幸存者来说都是极其致命的灾难。只有我们两个共同把持，这艘巨轮才不会偏离航向。现今的和谐秩序来之不易，我不能看着它毁了。”
“但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我们两个，根本就没有权利决定所有人的归属和命运。假如，是我们错了呢？”
“我们错了？”高婉秋惊讶地看着他。
“假如，人，成为不了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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