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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出来了吧？”
女子嘴角弯弯，抽了一口烟，把头发撩了起来，看向了群山：“这个你好猜，因为这件事你确实做过了。”
“你……”任琪只能说个“你”字，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因为这个人她认识，是她高中同学宋怡，而且……而且……
“你该知道怎么回事了吧？”宋怡又回头对着任琪笑，眼眸里带着一丝冰凉。
“你……”任琪却不停地摇头，因为她真的万万没想到，真的没想到，这……
“你为什么这么做？”
好半天，任琪才问出话来。
“你说呢？”宋怡眯眸盯着任琪，嘴角冷笑。
任琪动了动嘴唇：“纵然如此，何必如此。”
宋怡扬了扬眉，叹了口气道：“因为我要死了，肝癌晚期。”
“啊。”任琪一下捂住嘴，脑袋不停地“嗡嗡”直响，结结巴巴地道：“所以……”
“没错，一切都是我布置的！”宋怡脸上浮出淡淡的苦笑：“然而原因，别人不会知道，你自己是知道的。”
任琪的脸忽然红了，是考试作弊被抓住的那种脸红，她此时心乱如麻，所以也不知道该想什么做什么，只有一片的乱，不过有一点，她是知道的——宋怡为什么这么做。
“我得癌的起源是因为抑郁症，而抑郁症的起源，来自于你，任琪，当然，我一开始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你，我就奇怪了，为什么侮辱和谩骂一直伴随着我，不管我出现在哪里，只要出现在网上，论坛上，朋友圈里，就会紧跟着伴随着恶名的辱骂，说我从小就坐台，滥交男朋友，虚荣恶心到处卖，在学校里臭名昭著云云，然而自己没做任何坏事，为什么一直要受人指责？而且从中学到大学，从大学到工作，时断时续，却始终没有消停过。我一直很奇怪。”
宋怡喃喃着，把头靠在了旁边的山壁上，闭上眼。
任琪忽然捂住了脸。
这事她不用催眠不用逼迫，也非常清楚，非常非常清楚，因为就是自己做的。
其实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任琪跟宋怡是高中同学，同样年轻貌美被选入中学啦啦队，并且都喜欢篮球队的队长，一个被称为学校男神的英俊少年，有次偶然的机会，宋怡跟自己的男神合影，并炫耀式地发在了朋友圈里，没想到引来大祸。
没几天，学校论坛上就有人匿名发帖，说她如何如何轻浮滥交，男朋友如何多，还出去援交卖肉等等，而且最重要的是，发帖人是以“宋怡姐姐”的身份发布的，帖子最后还痛心地对宋怡进行“劝谏”，说自己之所以破釜沉舟，是为了让宋怡“改邪归正”云云。
消息传得到处都是，逼得宋怡大病一场，差点休学，后来咬牙考上了大学，本来以为这种东西消失了，结果上了大学之后，刚刚交了一个男朋友，大学论坛又出现了这种东西，她的照片上面写着手机号码，说她在哪里卖，被几个老男人包养等等，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虽然最后经过投诉被删除了，然而名声彻底毁了。
宋怡因为这个得了严重的抑郁症，性格极度内向，不敢跟任何男人交往，可是恶名还是伴随着她，因为长得漂亮的缘故，永远有人相信那些谣传，还有很多不三不四的男人找来，说些恶心猥亵挑逗的话，宋怡待不下去了，只好退学去南方做生意。
过了几年，宋怡挣了一些钱，回家乡创业，开了一个淘宝店，做化妆品生意，渐渐名声大了，品牌也立起来了，在当地小有名气，媒体也开始作为成功人士采访她，结果那恶名又来了，那个“宋怡姐姐”在论坛帖到处造谣，说她根本不是做生意挣钱，主要靠卖肉挣钱，所谓成功人士就是个笑话，她十分痛心宋怡的“堕落”，所以才把“真相”公布于众云云。
这个时候宋怡已经知道拿起武器保护自己，就在她准备查出来这个人并且用法律起诉对方的时候，知道了一个不幸的消息——自己得了晚期癌症。
病源来自抑郁症。
抑郁症的病源，来自这数年不肯间断的陷害与骂名，尽管她表面坚强，身心却已坚持不住……
“你知道的，任琪，当我通过技术手段，知道是你的时候，根本不相信的。”宋怡喃喃道：“我们之间，不过是普通同学关系，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多坏，我打破脑袋也想不通哪里来的这么大仇恨，让你这么多年一直不肯放过我。”
任琪不说话，只捂着脸。
“后来想了又想，这才想起祸根来源于那次朋友圈发照片的炫耀，我们都喜欢那个男神，你感觉我把他夺走了，便起心要陷害我，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我果然没有跟男神在一起，然后……讲真，后来这些，我就不明白了，我跟你到底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么害我？”
说到这里，宋怡把烟头扔在了地上，用高跟鞋踩着，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悲哀，抬头见任琪一直捂着脸，不让自己看到她的表情，苦笑了笑，把腿放在了栏杆上，用手环住膝盖。
肤白貌美长腿，她一直是个好看的姑娘，然而，她要死了。
任琪怔怔地盯着宋怡，在被强行催眠回忆的时候，她没有后悔过，在直播催逼的时候，她也没有后悔过，哪怕在万众唾骂下，她都没有真的悔过过，可是此时此刻，她真的后悔了。
为什么去要毁掉美好的东西？
为什么？就因为看不顺眼？自己……简直是个恶魔！
“这个问题，我曾经跟廖大夫谈过，廖大夫说，这是因为被剥夺感，人性里有一种恶是这样的，如果感觉自己的东西被人拿走了，就会出现掩盖性的攻击行为，可是我说，我以后的生活跟对方无关了啊，为什么对方还不肯放过我呢？”
“廖大夫说，那是因为我的生活总是恰好比对方好一点点的，比如说考大学，我考的大学恰好比你的大学高一个档次，比如说工作，我跟你都是从事化妆品行业，然而我却比你做得更好，但是不是最好的，只是好一点点，所以每次你知道我的消息的时候，就会代入了高中时候追男神的那种心理模式——
男神跟我合照，我要抢你的男神，所以你要用劝谏的方式污蔑我，然后打败我，以后只要知道我比你过得好，你就会自动这么去做，因为只是网上发个帖子，作恶的成本非常低，而你又处在非常安全的位置，占着大义的名分又能让你消除了良心的不安，效果还奇佳，所以……你会持续不断地做下去。”
说到这里，宋怡低头看着任琪，笑：“当时我听到廖大夫的分析的时候，觉得简直是个笑话，自己的人生是个笑话，一个笑话，所以我决定制造另外一个笑话。”
任琪听到这里，终于慢慢露出脸来，颤声道：“所以……心理直播整个事情，是你编造出来的？”
怪不得纵然铁证如山，万众唾骂，自己也总是不甘心，因为直觉里，那些事情并不是自己亲历的，原来原因在这儿！——它确实是假的！
“差不多吧。”宋怡很爽快地承认了：“我对廖大夫说，只要能替我报仇，把所有积蓄捐给心理小组，并且遗体也捐廖大夫的女儿做眼角膜移植，你知道的，廖大夫的女儿眼睛是瞎的，他为孩子都愁坏了，听到这么好的筹码，自然满口答应，哪怕违法也在所不惜。”
“你知道违法。”任琪忽然抢白了一句。
“是啊，可是你知道违法吗？”宋怡冷笑。
“你可以告我的，为什么要……”任琪咬着嘴唇，忽然说不下去，低下了头。
她当然知道宋怡为什么选择设计自己，而不是直接告自己，因为告自己太便宜了，没什么惩罚价值，顶多是罚款拘留而已，而这个设计，却能毁了自己一辈子。
“整个设计是廖大夫他们做的，心理学我不是很懂，只是听他说，从被剥夺感出发，逼着你做出掩盖性攻击，比如那个心理游戏中，逼你用驱邪的名义杀掉了任怡，在直播催眠回忆中，又逼你想办法让文怡自作死。”
“说白了，是一步步强化这种模式，当时你被催眠植入虚假记忆，只要能逼你当众承认你没有经历过那件事，在直播状态下，你的名声就毁了，不管打官司能不能赢，恶名将伴随你一辈子。”
“可你为什么不直接把这个事情说出来，而是编造了一套莫须有的故事。”任琪问，到了现在，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警方一直沉默了，大概他们现在正在挠头找“任怡”这个虚构人物吧？
“因为戏剧性的故事才能给人深刻的印象，我跟你的事情既不狗血，也不够戏剧，并且还不好演绎，现场效果不佳。当然，最主要的是我不想抛头露面了，我被恶名纠缠了一辈子，一直活在众目睽睽的指点下，现在不想再遭一次罪了，哪怕这次我是受害者，也是够够了，所以我坚决不让廖大夫暴露自己。”
说到这里，宋怡沧桑地叹了口气，望着远处的青山隐隐，喃喃：“其实这病也不能完全怪你，都是我自己想不开，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到了这种地步，才觉得什么都不比命重要呐。”
“你是在劝我，不要像你一样因为这个得癌症吗？”任琪忽然开口。
宋怡一怔，忽然咯咯笑：“你说呢？”
尾声：
任琪参加了宋怡的追悼会，追悼会很低调，因为只有亲戚朋友参加，她的出现立刻引起了轰动，在众目睽睽和窃窃私语的指点里，她对着遗像三鞠躬，默然离开。
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风很大，吹动着任琪身上的黑纱，整个人像是要迎风振翅的乌鸦，此时，一张纸被风从地上刮起来，起着旋，不停地在任琪眼前翻飞。
“你放心吧。”任琪伸出手，接住了那张纸，风，停了下来……
廖大夫和他的研究小组因为任琪放弃诉讼，罚款了事。
”廖大夫，现实确实没你设置的场景那么夸张，然而人心，却比这里面更加诡诈，因为越日常，越无形，越邪恶，所以……我比你们想象的还要恶。”这是任琪放弃起诉时候，对廖大夫说的话。
不久，她到了另外一个城市，重新找了份工作，然而恶名依然伴随着她，她却也不再反抗，也不会解释，因为只有活在恶名之下，她才会觉得安心——恶名，就是她这辈子能得到的，最宝贵的人生遗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