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卓难过了很久。
漆海一直大门紧闭，苏绛也没有出现，旁观了程嘉郁的死亡，经历过他的记忆之后，鸣卓一个人被丢进了悲伤和惶恐之中。
但毕竟不能如鸣卓这样感同身受。所以还会说几句话，让这几天不至于完全压抑。
此刻更绝望的并不是鸣卓，而是苏绛。
从医院离开后，苏绛再没和李重光说过一个字。
周重宇在先前和顷诩的打斗中受了伤，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还是在临江又滞留了两天。
“先前的调查，你一直在暗地里阻止我吧？”周重宇走前道。
他早就察觉，但是并没有点破。比起封印一个妖怪，他更关心自己这位同门到底想要隐瞒什么，而到底，他还是猜不到。
像是要维护那个妖怪，却又在他与那个妖怪对决前把武器给了他。如此，他真正想保护的，绝对还未出现。而他已经没有了继续留下来的理由，离开后更加不可能查出他在临江到底谋划着什么。
李重光闻言，神情淡漠道，“是又如何？”
“那你为何还站在人类这一边？”周重宇道，“你要是想逆反，嘉靖司恐怕没人能拦得住你。”
李重光沉默。
周重宇笑，“难道你还念着当年师父的恩情？”
“我不过是，怕今后都不得安生。”李重光道，“我的名字还在你们手中。”
周重宇看着他，冷冷道，“原来，如此。”
跳楼事件过去两天，林陆雪便痊愈返校了。据说本来是要挂上处分榜，考虑到她的情绪不稳定，学校把处分全扣到了高一七班班主任身上。
混乱的两天过去，鸣卓也稍微平复了下来。林陆雪返校那天，鸣卓中午回家，终于看见了苏绛。
鸣卓又惊又喜，几乎要扑倒她怀里去，“苏绛！”
苏绛微微一笑，虽然容貌清冷，气质也偏向中性，但她眼里的情感却是只有女性独一无二的温柔。
“苏绛，”鸣卓拉着她的手，把她拽进屋子里，“你怎么在沈秋刀家门外？我好想你，这几天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之前的事情吓到你了。”苏绛抱歉道，“周重宇一直没有离开，我不能来见你。”
“那个周重宇是什么人？”
“嘉靖司的人，”苏绛的声音里藏着些嘲讽，“李重光的伙伴。”
“他们害死了程嘉郁。”鸣卓松开苏绛的手，惶恐地看着她，“如果没有你，他们是不是也要这样对我？”
“别怕，你是个好孩子，”苏绛语调里也有藏不住的难过，“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一步的。”
“程嘉郁也很好。”
“可他是个不肯认输的孩子，”苏绛道，“我劝他走，他不愿意。他不愿意逃也不愿意接受封印。”
“我也不想被封印。”鸣卓抬手按一下太阳穴，“被封印，会很难受。”
“你看到了他的记忆吗？”苏绛按上他的手，“这恐怕是，他在这世界上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了。”
“林陆雪怎么办？”
“嘉靖司不会允许有人被影响的。”
鸣卓惊讶抬头。
“我们走的时候，”苏绛艰难道，“周重宇已经把林陆雪对于程嘉郁的记忆，全部删除了。”
鸣卓愣了一下，终于回忆起自己拥抱林陆雪时，少女眼中的惊异不仅是对这个拥抱，更是完全陌生的茫然。
假如她和程嘉郁交往的时日全部被抹去，那林陆雪必定也记不得在这段相识的言淮和鸣卓。
鸣卓想到林陆雪要完全忘记程嘉郁，一时难受至极，“那你会告诉林陆雪他的名字吗？”
“不会……”
鸣卓惊讶，“为什么？这不是程嘉郁请求你的事情吗？”
“林陆雪只是个普通人，她不该和妖怪有交集。”
“可她能看见程嘉郁。”鸣卓道，“她不是普通人，她可以看见妖怪。”
“有些人类会短暂地拥有通灵之术，林陆雪是普通人无疑，”苏绛道，“她能看见程嘉郁不过是巧合。他们……本来就不该相遇。”
“你这样说我觉得很伤心。”
“世界上不该有的相遇太多了，”苏绛道，她伸手摸摸鲛人少年的头发，“小朋友，我也不该在那天遇到你的。”
鸣卓沮丧道，“你不想要我了？”
“不是啊，”苏绛道，“可是就是看见你，就是发现你的身份，就是一步步让走了今天。他以程嘉郁的身份认识林陆雪的时候，肯定是很开心的。可是那些终究过去了，他再也回不来了，林陆雪到底是记得他，还是永远忘记他更开心一点？”
“但是，程嘉郁……”
“没有人的存在的意义是被记住，”苏绛道，“我不想看见还有人继续受伤。”
“可我……”鸣卓咽一下口水，“告诉她了。”
苏绛愣一下，“所有的事情吗？”
“只是名字。”
“只有一个名字，她不会记起这些。今后她会回到自己的生活。”苏绛顶一下，声音苦涩，“没有程嘉郁的，正常人的生活。”
和苏绛的谈话后，鸣卓心中阴郁更甚。
晚上放学，走下楼梯时，言淮道，“好了，“你要是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鸣卓回头看他。
“也不是生气，”言淮换一个形容，“但你这样，我不舒服。”
“你生气吧，”鸣卓朝前走，“我难过完了再来找你，再见。”
鸣卓走了一会儿，发现身边跟着一个人。
他一回头，看见言淮双手放在脑袋后，慢悠悠地走在自己旁边。
鸣卓回想知晓程嘉郁存在后发生的一切事情，他还记得自己和言淮那时候莫名其妙冷战了一场。鲛人少年道，“为什么你都不难过？你之前也很喜欢他。”
“嗯，”言淮点头，“直到你告诉我妖怪名字的意义。”
“名字？”
“是啊，”少年神情淡淡，“交换名字才意味着建立羁绊，是你告诉我的。”
“你很在乎这个吗……”
“对不起，或许就是我冷血吧，这个时候不应该想这些。”
“我也没有告诉你名字，要是我被发现，被杀死了，你也不难过吗？”
“不会的。”言淮表情稍微严肃起来，“我努力不让那一天出现。”
“可是程嘉郁的那一天已经出现了。”鸣卓按一下心脏，“这里一直疼。我一直在想他，他认识我们这么久，他那么喜欢林陆雪，现在都消失了。以后我再也不想看见图书馆了，我再也不想遇到林陆雪了。”
“照这样说，是不是也不想看见我了？”言淮苦笑，“秋刀鱼，你早就该难过了。”
“为什么？”
“程嘉郁被解除封印后，就已经不是我们所认识的程嘉郁了。”
“那时候他至少还活着。”
“不，他死了，林陆雪的冷漠独断逼得程嘉郁绝望，所以他了断了自己，变成了顷诩。”
“可是顷诩现在也死了。”
“死的这个人和我没什么关系。”言淮冷淡道，“他是程嘉郁吗？”
鸣卓一想，更难过了。
言淮道，“我发现你和苏绛是一类人。”
“我们怎么了？”
“善良。”
鸣卓没有说话，快走下教学楼的时候，鸣卓问，“你想不想知道我的名字？”
“我会难过的。”
鲛人少年不解。
“不需要名字。你要是死了，我肯定比现在难过。”言淮走下楼梯，转身看着还在台阶上的鸣卓，“所以，不用告诉我。”
鸣卓伸手拽住他的衣服，言淮被猛地一提，衣服卡着嗓子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放，放！”
鲛人少年低头看着他。
似乎是为了让那两个字准确落入少年耳中，早夏夜晚的虫鸣忽然静止了一瞬。
“我叫鸣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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