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暗下来后就开始下雨，次第亮起的路灯在潇潇雨幕矗立，撑起一小团橘色的光芒。以前远远向往过的灯光，现在就照着自己脚下柔嫩的草尖。
明明很喜欢的水，落在身上却觉得有些难受。雨滴从潮湿的头发上坠下，脸颊上浮现鳞片的形状，在皮肤被完全浸湿后消失。水永远是最亲近他的，就算变成人类也可以描绘出他曾经的模样。
鸣卓脱掉湿透的外套，准备脱掉衬衣的时候，却被衣服上的扣子难住了。沉沉困倦袭来，于是直接套着黏糊糊的衣服，躺在脱下的外套上。
从鲛人变为人类的过程削弱了鸣卓的力量，为了让他不被嘉定司察觉，所有从出生就守护着他的法术都被女巫解除。虽然拥有远超人类的身体素质，但是在心情低沉时淋的一场雨，依然足以让他患上鱼生第一场感冒。
迷迷糊糊中有人握住自己的手，从浅入深惊恐的呼唤。
“沈秋刀，沈秋刀？”
落在身上的雨点有几滴忽然带上了温度。并不灼热，却让他觉得心里发烫。
鲛人少年只觉得周围忽然嘈杂了起来，可是握住自己的手又很是温暖。温暖得让他没办法警觉，只能任由自己陷入慵懒的昏沉。
人类的，温柔的手。
他努力睁开眼睛，只一瞬，春夜带着寒意的雨水飘洒的场景映入眼中。少女精致的五官像是被揉皱了，此刻的模样一点也不好看。
林一叶？
鸣卓摩挲了一下她的手心，原来这个奇怪少女的手也是温暖的。少女似乎想不到他会突然醒来，登时愣住，然后迅速抽回手，撑稳雨伞。
鸣卓迷迷糊糊问，“干嘛吵醒我？”
“吵醒？”
“我困了。”
林一叶的手指在灯光下可见用力过度泛白的痕迹，“你说这么大雨，你在睡觉？”
“是，能不要烦我吗？”像是为了使自己的话更为可信，少年的眉毛微微聚拢，语气里带着点任性的撒娇。
少女完全不懂现在是怎么回事。许久以来的冷漠相对似乎不存在一般，沈秋刀毫无戒备将自己苍白疲倦的样子展现在了自己面前。
但是他的话很欠揍。
林一叶向来没多少温柔，此时被呵斥一顿哪里还能忍得住？可是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见少年的睫毛垂下覆住眼瞳，再次昏睡了过去。
林一叶心里一惊，立刻掏出手机给班主任打了电话。
温暖的水流从身边流淌过去。
鸣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丛海藻上睡着了。海藻蒙住了他的鼻子和嘴巴，呼吸起来很是费力。他想扯掉粘在脸上的海藻，却怎么也拉不下来。
是端若趁他睡觉玩的恶作剧吧？鸣卓心想，忽然又回忆起自己刚刚似乎上了陆地，还见到了很多人类。
好奇怪的梦啊。不过幸好只是梦。
鸣卓开心地旋了一圈，摆尾朝皇宫游去。
他想要和女巫说一说自己刚刚做的梦，会不会有什么预示。他远远地看见宫殿，却突然看见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无数鲛人被锁魂枪贯穿心脏，蔚蓝海水之下是彻底的死寂。
鲛人王子全身一寒，却突然听见又人呼喊自己。
“鸣卓。”清晰凌冽的声音。
鸣卓悬停下来，恨不得立刻冲到她怀里，“姐姐？”
“怎么这么急急忙忙的？”姐姐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温柔，“过来。”
鸣卓觉得她待的地方太暗了，自己都无法看清她的脸。但是此刻悲伤惊骇的鸣卓不会思考太多。他迅速地朝她而去。
那个人忽然伸手扼住了自己脖子，鸣卓感觉不到痛，呼吸却越发困难。他挣扎一番，只觉得自己就要闷死，“你是谁，为什么杀我？”
“我是姐姐啊。”从黑暗里露出来的是一双血红的眼睛。满身是血的鲛女如传说说中的地狱恶魔，十指暴涨，大力地将他的心脏击碎。
从心脏里泵出的血污染红了周围的海水，烟雾般散开的绯色中，鸣卓眼前的场景迅速扭曲，视线跌入黑暗，水流声倏然远去。他尖叫一声，从真正的噩梦之中醒来。
猛地睁开眼睛，鸣卓大开大口的喘息着。
丰沛的空气缓解了他的痛苦，他从刚刚的惊恐之中平复下来。似乎梦见了一些东西，但能记住的只有最后的黑暗和不甘，到底梦见了什么，却是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鲛人少年重新郁闷起来。他打量一下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雪白的床上，身边趴着一个少女。
初晴的晨光从窗户斜洒而入，把女孩子的五官描绘得精致无比，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地颤动，如同蝴蝶珍贵的双翼。
鸣卓定睛一看，林一叶？
想起昨晚迷迷糊糊之中似乎看见了她，记忆里她的手心温暖。视线不由得落在她的手上，鸣卓好奇地摸了摸她的手，重新体会到那份属于人类少女的温柔，心里蓦地安定下来，连带着对她的厌恶感也降低了不少。
林一叶则觉得手心冰冷，朦胧转醒，发现沈秋刀一只手拉着自己，那双深邃的眼眸凝视着他们交握的手掌，黑眼睛深处泛出微微的蓝色。
林一叶惊骇，“你干嘛？”
“手。”
“干嘛？！”
“暖暖的。”鸣卓很是喜欢睡着的林一叶，“你别动，继续睡觉。”
“……”少女被他的话弄得莫名其妙，身体自觉后退了一点，“那个，你好了？”
“嗯。”虽然觉得脑袋还是有点昏沉，但是意识已经清醒了过来。
“那就好，医生说你醒了就能走了。”
“哦。”
“磨蹭什么，换衣服走吧。”
“不会。”人类的衣服太复杂了，昨晚他就深有体会。
“啊？”
“我说我不会。”
“你再说一遍。”
耳聋的人类。鸣卓默默嫌弃一下，“我不会。”
林一叶站起来，双手环胸，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不会穿衣服？那需要我帮你吗？”
这熟悉的对白让鸣卓想起了乐于助鱼的狄乐月，但是看眼前少女的样子，真诚太少讽刺太多，鸣卓又想起昨天她逼自己下来的模样，名为怂的情绪瞬间浮上心头。
鲛人少年默默道：“不要了。”
于是林一叶足足等了十几分钟。
鸣卓在卫生间里面把病服上的纽扣硬生生扯开，然后费力地套上自己的衣服。最终以上衣全部敞开，裤子勉强穿好的模样出现在林一叶眼前。
少女等得几乎怀疑他从厕所跳窗，看见沈秋刀走出来时的模样，再多的愤怒都瞬间消失了。
“噗……”
“都说了不会。”鸣卓把衣服拢在一起，满心绝望。
“那你以前的衣服怎么穿的？”林一叶无语。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开始卖蠢，但为了节约时间，也懒得逼他进去重新穿，一把将沈秋刀拉到自己身前，打开他揪着衣服的手。
走廊上还没有多少人，少女专心地帮他把扣子一个个扣上，最后松手的时候，才发觉两人距离略微有些近。近得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可以看见他黑色的眼睛里有她的倒影。
可是这目光如此纯净，如此坦然。像是未经世事懵懂的孩童，对她的靠近只是打量和好奇。
莫名觉得有些异样，迅速后退却撞到了后面的墙壁，林一叶发出吃痛的声音。少年扶住她，林一叶咬牙，退出他的搀扶。
“老班叫我带你回去上课，”少女朝前走去，“回学校还要半小时，快点。”
“好。”
不知道她的表情为什么突然冷下来，鸣卓努力调动双腿跟上奇怪人类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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