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初夏的沟水还很冰凉，对于玉英带领的这一支没经历过风雨，由女人和孩子组成的这队伍来说，还说得上寒冷刺骨。草丛中成群结队的蚊子，才刚刚摆脱慢长的冬眠，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此时突然来了这么多带血性的人，蚊子也不失时机的围了过来，成群地向侵犯它们领地的人群进攻。时间久了，被叮咬的孩子有了些噪动。还不懂说话的忆春，更不懂得时世的险恶，他凭着自己的感受，咧着嘴，皱着眉又开始哭了起来。眼看就要大声啼哭了，玉英立即把他送到君如手里。君如按着原来的方法，把乳头塞进忆春的嘴里。可是这一次，忆春总是要摆脱乳头，红着脸，想用大声哭泣来表示出他身上的不适。这一意外，让沟里的人全都紧张起来。为了大家的安全，君如只得抱紧忆春的头，用乳头堵牢他的嘴。开始的时候，还能听到忆春那闷住的哭声，后来，慢慢地，他不哭了。
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那践踏心腔的声音渐渐远去。负责监视的天星滑下坡来，向大家告诉说：“鬼子走了，我们上去吧。”
直到这时，大家的一颗心才算稳定下来。天星第一个爬上堤埂，然后又回头把一个个孩子接上岸去。因为忆春太小，天星不好抱他，玉英便自己先上到岸上，从君如手里接过睡着了的忆春。
看着安安静静的忆春，玉英心中顿生爱意。喜爱他刚才没有哭出声来，让这一家人顺利地躲过了一场灾难。她不自觉地将自己的脸贴上忆春的面腮，想亲亲这个善解人意的可爱的孙子。可是，不管玉英怎么亲他，忆春就是没有一点反映。玉英不禁惊出一身冷汗，连忙使劲拍打他的屁股。不管玉英怎么拔弄，忆春仍然没有反应。再闻一闻他的鼻息，她简直惊呆了，眼前这孩子已经没有了半点活着的迹象。玉英双腿发软，一下跌坐在地上，一手抱着他的身体，一手拨打着他的脸。反复十多遍后，这才完全相信，小小的孩子已经离开了人世。
君如爬上岸来，看见母亲焦急的样子，于是问道：“妈，怎么啦？”
“忆春死了！”玉英的声音颤抖得几乎表达不清这四个字了。
面对如此噩耗，君如扑过去抢过忆春，还不住的摇晃呼喊。此时她多么希望，忆春能大声地哭出声来。可是，这小小的生命，只享受了几个月的人间生活、便静静地、早早地又告别了这充满艰辛和险恶的人世间。君如哭喊了几声，终于昏倒在地。
沟里的人已经陆续上了岸。看着昏过去了的君如和死去的忆春，志清也是痛不欲生。他挨着君如坐下，把忆春抱到自己怀里，不停地抚摸着这个已经凝固了的小脸。所有的人也全都围着他们三个人，陪同着一起掉泪。志清的三个大点的孩子，更是大声地哭泣起来。在这种情况下，逃难的队伍再无法前行了。大家忘记了身上穿着湿透了的衣服，就地坐在草丛上，为这个过早逝去的小生命而哀痛。
在这种悲哀的气氛中过了很久很久，却见志达呼喊着跑了过来，他身后还远远地跟着两乘躺椅。
志达来到人群中，看到面前发生的不幸，也禁不住伤心地掉下泪来。他走到玉英面前，硬咽着告诉道：“妈！山上本来派了四乘躺椅，可是半途遇着日本人，有两乘躺椅的人被吓了回去。剩下的这几个人是以前到过我们家的人。他们知道我们家在这个情况下少不了这些椅子，我们就在草丛中躲过了那些兵，然后一路寻了过来。”
“好！秀梅，你和志明一道将你大嫂抬到椅子上，把忆春也放到她身边，等到她醒了以后，再到山脚下去安葬忆春。”没等志清和秀梅上前，两个来人却先动手将君如抬上了椅子。催着志清也坐上躺椅，大家又相扶着向山寨行进。
好不容易来到了山寨，还没有来得及休息，玉英便向大家吩咐道：“秀梅，你带着所有的孩子和你姑妈一家先去安顿。志清，你和君如先留在这里，志达和宝财你在这里陪着你大哥大嫂，我去求寨主来救治君如，同时求他给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块地。等会你们把他去安葬了。”
玉英找来殷寨主，就在椅子上用银针将君如刺醒。又指示几个罗罗找了个地方，帮着方家把忆春埋了。
葬了孩子，全家人住在山上等待消息。但是，这一次却让人彻底失望了。不久以后，长沙失守了，日本人占领了这块土地。
虽然长沙失守了，这也使大部份的鬼子都加入到了战场上，乡下基本上没有游动的鬼子了，日子一久，大家只好冒着危险下山。玉英将志清一家仍留在山寨，带领着其余的人全部回到方家。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城里的店子是没法再开了，宝财带着李家的人回了自己家里。
在惊恐、逃亡、躲避中又过了一些日子，一天中午，一家人正在前厅乘凉，玉英站在院子里向远处眺望，只见几乘躺椅向这边而来。等一行人来到面前，玉英这才发现，竟然是志清一家。志清来不及等到走下躺椅，便兴奋地向屋内大声喊道：“妈！妈！日本鬼子彻底投降了，我们再也不用躲避了。”
听到儿子的高喊，看着他们那高兴的样子，玉英迎上去，喊道：“是吗！那我们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以后可以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不用再逃命了。君如，这些年来，你跟着志清受苦了。”
“妈，我和志清都亏得全家人这么照顾，这才落得这条命留到今天，是我们应该谢谢家里人。” 君如激动得直流眼泪。
听到如此大的喜讯，屋里的人全都迎了出来，就在地坪中，欢天喜地，手舞足蹈，让高兴地泪水洗刷这些年来苦难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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