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年早逝 倾覆大祸伤众生
一节
两个多月后的一天下午，当似血的残阳将要跌进西山背后的时候，方平离开他经常观察山景的地方，带着失望回到屋里。因平静不下失望的心情，他又搬把椅子面对院门坐着，目光时刻不移地盯着门外的小路。过不多时，视野中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他一开始还怀疑自己的眼睛，不太相信向这边走来的是心中渴望已久的人。经仔细辩认后，方平心情激动得热血沸腾起来，不自觉地笑着就要迎上前去。就在这个时候，运来和福来疾走几步，双双跪倒在方平面前，歇斯底里的哀嚎能震下屋檐上的尘土。
同在这里乘凉的方家亲人，全都从福来兄弟的哭声里预感到了什么，却没有人主动去问早就想要知道的结果，也没有人出面劝说正在嚎哭的人。一直等到运来和福来的哭泣声渐渐弱下来，玉英这才倒了两碗茶来。福来喝完了茶，便断断续续地讲起了那场辛酸的劫难。他哭诉道：“四叔！我们家二十多口人就只剩下我们俩，其他人全都不知死活了。我们偷偷回去找了他们几个月，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一个亲人。到处见到的只是一些烧毁的房屋，腐臭的尸体，哪里有活人的影子……。”
方平原本沉闷的心里，在看到运来和福来的那一瞬间，突然的喜讯让他高兴到了极点，可转瞬间又是这样一个噩耗给他沉重地一击，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的情绪从茫茫低谷一下拉到兴奋的巅峰，马上又从巅峰跌入到低谷，本来就柔弱的心怎能承受得了这样反复撕裂。在众人完全没有料到的情况下，他没说一句话，整个人重重地仰面摔在了地上。口里鼓鼓地象包了大包东西，他想将嘴里的东西吞进肚子里，嘴唇动了几下后，却还是无力的张开了，通红的鲜血随即涌了出来。
见刚才还微笑着的四叔，突然一下昏死在他们面前，运来和福来一时吓得不知所措。
玉英连滚带爬地扑到方平身上，歇斯底里地呼喊着。但不管她怎么呼喊，方平回应的就只有那源源不断从口里涌出来的鲜血。玉英爬在方平身上，一声痛切心肝的哀哭之后，也没了声音，只有那回不了气的扭曲了面容。因为极度地悲伤，她全身颤抖着伸手扶正方平的面部，同时慢慢地摆动了两下头部，等到缓过一口气来，又用双手不断地揩着从方平口里涌出来的鲜血，并哭道：“方平！你不能这样啊！你知道我离不开你，没有长成的孩子也离不开你，方家所有的人都离不开你啊！你醒来吧！你醒来吧！……。”玉英哭到这里，一口气没接得上来，头一歪，也昏了过去。
面对这样一个突发事件，全家人不但悲痛欲绝，也全都慌了神，因为日本人还没有打过来，一直等在这里的香儿滩在地上，连哭的气都没有了。见此情景，天赐抽泣着将母亲安放到床上。然后回到前厅对还在这里的慧兰安排道：“你带着孩子去陪妈去，我要在这里帮二表哥他们。”依着天赐的安排，慧兰抽泣着，带着孩子离开了前厅。
天赐的一番话，让秀梅意识到，此时此刻，自己和志明必须承担起眼前的重担。她揩干眼泪，缓了口气，提起精神向眼前的人安排道：“天赐，志明，你们两个好好地将爹安放到床上去，志承你帮我将妈也放到床上去，两位堂兄你们先自己找个地方坐下休息吧。”她说罢，强忍着悲痛，和这些被安排的人一起行动起来。
等到将方平和玉英安放到了床上，秀梅接着又对跟着踊进来的人安排道：“天赐，你赶快去把你岳父找来，他算得是我们家的半个主人了，请他来帮着拿主意。志承！你去山寨找大哥去。两位堂兄，你们吃点东西后，麻烦你们其中一个今晚就动身赶到城里去，要他们把店子关了赶回来，还要他们尽量把志如也一同找回来。另一个就烦你寻到周家村去接回志敏。”她安排到这里，扫视一眼所有在座的人，看着正在偷偷哭泣的天星问道：“天星，你知道去请郎中的去处吗？”
“知道，我这就去请郎中去。”天星没等把话说完，便急急忙忙地跑着走了。
秀梅安排完以上事情，悄悄地离开玉英的房间。才来到前厅，她的腿坚持不住了，软软地，几乎就要滩坐在地上。幸亏前厅到处都摆放着椅子，她坚持着就近坐下，然后静静地坐着，让伤心的闸门打开，任泪水就那样滚滚地在脸上流淌。
运来和福来看着此时的方家，哪里还有做饭的主人，运来只得对福来吩咐道：“从店子里带来的钱还有一些，可以到路上买点东西填肚子。我们这就动身，我去城里，你去接志敏去。”
“走吧，都怪我们害了四叔。” 福来哭泣着表示同意。
天渐渐黑下来了，玉英房里，没人想起来点上灯。志明带着这些未成年的弟弟妹妹，哭了爹又哭娘，哭了娘又哭爹，总是幻想着他们突然坐起来，和以前一样温柔地说话。志明哭着喊道：“爹！您这一生为了我们这些儿女们，没过过一天你自己的日子，为了家里的这点生意，您受过多少委屈，为了方家所有的亲人，您心里载着多少说不出的苦，可是您从来都不愿意把您的这些痛说出来。您对我比对您自己的儿女还关心体贴，只要有一点危险您总是挡在我的面前，生怕我受到一点点伤害。可是，我这做儿子的没有多大能力，越是您困难的时候就越是您的牵挂。以前还有大哥帮着您，可如今大哥也是风中的蜡烛，时常要您为他遮风挡雨……。”
还不到十一岁的志虹爬在玉英身上，哭泣着喊道：“妈，你和爹是怎么啦，你们怎么丢下我们不管了，我还想和二姐一样出去读书呢，你们要是死了，我和志超怎么办啊。妈！您醒过来吧，快点醒过来，我们都还没吃饭呢，您做好了饭爹就会起来吃饭。”
十五岁的志达已经是个半大的小伙子了，听妹妹说要母亲起来做饭，他边哭边向她解释道：“志虹，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爹要是不活过来，妈也会伤心死的，她现在怎么去做饭啦？你就要她醒过来陪着爹吧，让爹也醒过来。只有这样，我们一家才能和从前一样好好地过下去。”
听着哥哥的解释，志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哭得却更加伤心了，那泪水就象掘堤的洪水，顺着鼻子，和着鼻涕汇到一起，越过嘴唇不住地掉到胸前的衣服上。
志超此刻却还记着父亲的承诺，他反复哭道：“爹！你答应送我和永春到汉口读书，你要是死了，还能送我们去读书吗？”
志明借着蒙胧的暮色余光，伸手帮志超抹去脸上的泪水，颤抖着声音说：“志超，别说爹死了，他会活过来的，他怎么会舍得离开我们，他要挣钱养活我们，要送你读书，要等三哥回来，爹已经七年没见到你三哥了，他心里一定很想他。”
“我没见过三哥，我一点都不想他。三哥他怎么老是不回来，爹这么想他，他不想爹吗？”
面对还不大晓事的志超，志明哭泣着解释道：“三哥也想爹啊，也好想回这个家，他还好想娶老婆，更想回来看看志超长成什么样了。可是他不能回来，他是英雄，是爹培养出来的英雄。他有比回家更大的事情要做。”志明说到这里，心一阵绞痛，他预感到三弟也许再也回不了这个家了。想到这里，他再定睛地看着方平的脸，看着看着，不由得把头埋在方平的枕边大哭起来。旁边的弟弟妹妹见二哥哭得那么伤心，他们也更加放声地跟着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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