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小说网站”不可能的世界”www.8kana.c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小说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孰湖去旧城的时候，天色微明。
他一夜未眠，然而先前却未曾觉得疲惫。现在倒是困意上了头，孰湖打了个哈欠，以袖掩口。
他来这里，是要回蓬莱去。这里是蓬莱最近的出入口，怎么也得走这条路。
然而却碰上了不想见的人。
“孰湖师匠？”
孰湖原是迷迷糊糊地走神，被这么一喊，只觉得睡意减了七分。他下意识地回过头，看见海月火玉周身带一层莹莹的妖力，光芒便在熹微晨明中交融晃动。
孰湖微微一蹙眉，他察觉到海月火玉的回路简直带一股侵犯的不善，向后倒退半步：“海月，你这么早出来做什么？”
海月火玉抬了抬眼睛，他一点点将妖力收回，却不立刻回孰湖的话。孰湖这才注意到，海月火玉细小如同触角的妖力，沿着道路的地面，渗入到临街的民房。
“真是不好意思……让您看到我这副模样。”海月火玉拽了拽衣袖，他微微佝偻脊背，松垮的浴衣便向下垂着，把胸口露出一大片来。
海月火玉似乎并不急于回答孰湖的问题，或者说，他在躲避什么。他缩起手来，用那深绯的右目向孰湖注视：“您回来了啊，辛苦了。关于教导我的事情，您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孰湖眉梢更紧一分。他一甩广袖：“我问你在做什么。”
海月火玉抿紧唇，沉默着不肯开口。他似乎有些窘迫了，像是想要掩盖什么，眼睛偏斜着游移。
“汲取他人的妖力，是吗？”孰湖索性替他讲出来，咬着字尾。
海月火玉低着头，他的身体是发紧的，仿佛即将瑟缩起来一样。他抬手撩了一下额角的碎发，然而那发丝只是顺着指尖滑下来，将左眼遮得更彻底些。
“这是为了炼药。”海月火玉低声回答，如无力的辩解。
他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被仰慕的大人抓住了。
孰湖现在，是连半点困意都没有了。他快步上前，用发冷的眼神与海月火玉对视，又狠狠回转过身。
“带我去你那里。”
海月火玉一路上只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等待着什么。而孰湖则压着怒气，直到进了海月火玉的店里。
“这就是你炼药的方法？汲取他人妖力，以此来达到一般炼药师所不能及的境界？如何，这旧城里大妖云集，很适合你吧？”孰湖几乎是逼视着海月火玉，他咬咬牙根，指着满架的药：“用这种方法，你还有没有一点炼药师的底线？”
海月火玉的手心，已经汗湿了。他含混着想要说些什么：“孰湖师匠，我……”
“别叫我师匠。”孰湖一口打断他的话，“离经叛道之人……我不想教！”
海月火玉怔了一下，他的瞳孔放大又收缩，手缓缓地垂下来。他的喉结蠕动着，想要再说什么话，却犹疑着没能出口。然而他终于不肯死心，海月火玉上前一步，他拉住孰湖的衣袂，眼看着就要贴膝跪下来。
这个机会，他如何也不想失去。
“求求您，求求您了……我并不是想窃取他人的力量……”
海月火玉的肩膀耸动着，他仿佛抽泣一般，声线哽咽。
“我不想听你解释。”孰湖紧蹙着眉，却抬手去架起海月火玉，不准他跪下去。
海月火玉竭力想挣开孰湖的手，在推搡间，他的头发甩开来，凌乱的碎发向后搭开，又盖住耳廓。
刹那间，孰湖看见海月火玉的左眼。那只他一直藏起来，用头发遮住的眼睛。
孰湖原以为，那不过是受过伤毁了容，或是瞎掉而已。
然而那只眼睛是异色的，不似右目深绯，而是近乎极夜的纯黑。那里面看不出一点色彩，然而恍惚着，又似乎将世间全部的颜色融进去，彼此混淆一般。那双眼睛看不见一点亮色，甚至不分瞳孔和眼珠。然而在眼睛里，有一圈白色的轮环，仿佛带着隐隐光亮。
孰湖在惊诧中松开手，他甚至有些愕然了，对海月火玉的眼睛。那是在古籍中才记载过的，病变的特征。
由于先天性妖力过强而产生的病变。
“你……”孰湖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那只眼睛上，不知该如何继续才好。
海月火玉咬着下唇，他挣开孰湖已经无力的手，捂上左眼。
原来如此。孰湖在看见那只眼睛的时候，便已经明了了。海月火玉为何要窃取他人的妖力，为何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如果我不那么做，我就没办法炼药啊……”海月火玉低着头，他只是重复着这句话，一如先前。
然而孰湖这次，是不会怪他了。
先天性妖力过强，妖力中心从地下回路汲取的妖力，会远远超出妖力回路所能承受的妖力。治疗的方法是没有的，然而却有缓解的途径。那就是去收集他人的妖力，通过妖力的碰撞，将妖力回路强行拓宽，并消耗自身的妖力。
如果不这样做，过多的妖力便会滞流，以至于妖力无法运转，甚至危及性命。而海月火玉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证明。他是将体内他人的妖力强逼入眼中，以至于全部的妖力混杂在一起，才出现那样的颜色。白色轮环，则是妖力彼此纠缠碰撞的光晕。
孰湖长叹口气，又摇摇头。
海月火玉理着自己灰黑色的发，将左眼再次遮好。
孰湖在心里暗自怪罪自己，这次是太急了，以至于将对方错怪。然而他为何会发那样大的火，也在情理之中。炼药师里，尤其是像海月火玉这样专攻阴毒药物的一群人，其中有妖怪专门窃取他人的妖力，由此来提升药物的品质。这是炼药师所不齿的做法，这实为偷盗，而非水平。
孰湖是不想看见，强如海月火玉这样的大妖，也是窃贼一样炼药的。然而他到底是盗取了别人的妖力，虽说是为了活命，然而偷盗并不会因为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显得高尚。况且，海月火玉是炼药师，他汲取来的妖力，怎样也会用到炼药上。
想到这些，孰湖愈觉心乱如麻。
“孰湖……师匠？”海月火玉小心翼翼地喊他，却不敢抬头看着孰湖的眼睛。
孰湖无力地摆了一下手：“罢了……这事暂且不提。”
海月火玉后来，把孰湖请到了二层。那是他平日起居的房间，三楼则用于炼药。他为孰湖沏上茶，双手捧给他。
孰湖倚着矮桌跪坐，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这会儿困意反而又冲上来，他执起茶杯，抿过一口便搁下了。
孰湖本想多问几句有关海月火玉的事，例如他的妖力，例如现在身体的情况。
毕竟据孰湖所知，患这种病的人，大多活不长。
然而他没有问出口。海月火玉对自己的疾病不提一字，孰湖心知他有意隐瞒，也不好过问什么。
他一边思量着，眼睑不自觉地垂下来，几近昏昏欲睡。
“孰湖师匠……您累了吗？”海月火玉跪直了身体，他说着站起身来，去壁橱里抱被褥：“您要不要休息一下？不介意的话，就在我这里……”
孰湖瞥他一眼，拒绝的话也难讲了。
况且海月火玉的手脚那么麻利，完全不似平日昏沉的模样。他把被褥铺得整整齐齐，孰湖看着，更觉困劲上头。
孰湖钻进去，很快就睡熟了。
他醒来的时候已是晌午。海月火玉在一旁看书，倚在木质的栏杆上。
“您醒了。”海月火玉合上书，用温软而沙哑的语调呢喃。
孰湖揉着眼睛，他先前陷在昏沉的梦境里，于幻象交叠中又听一次先前烟夕罗的故事。
不知怎的，孰湖抿了抿唇，他像是对着海月火玉，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昨天去见了一个男人，一个带着猫的男人。”
“他把曾经的战友和恋人逼上战场，险些害死了对方。然而他的恋人并没有死，只是失去了绝大部分妖力，变成了猫的模样。男人由于沉重的负罪感，一直照料着那只猫，并且企图有朝一日能治好他。
“为了这个，他甚至答应加入‘华’。我答应治疗，然而治疗怎么也没有实效，于是他着急了，要我亲自去见他。
“昨天我就是为的这个。我确实看见了他，也看见了那只猫。我察觉到事情不对，于是逼他讲出了当年的实情。那时候我才明白，这病不是我能治好的。
“只有那男人自己才治得了那只猫的病。然而要如何治呢？重来一次，终归是不可能的。”
孰湖的声音，干枯到挤不出一滴水来。
海月火玉抬起脸，用黯淡的眼睛将他凝视。
“那男人后来怎么了？”他这样问着，好像知道孰湖的回答。
“后来？后来能怎么样呢。”孰湖摇摇头，“不过是继续带着那只猫生活罢了，既不能摆脱曾经的罪恶，也不能有赎罪的方法。
“然而他似乎可以向前看了。虽说我们的人生早就毁在那场战争里，但是总该好好活着，即使过去污浊不堪，未来多少是有点值得期待的东西的。”
孰湖转过头去，望向海月火玉的地方。然而他的视线偏移开来，并不是向着对方，而是长久地凝视着他身后一片金灿灿的日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