液晶屏幕的按钮闪烁着蓝光，插头歪斜着半露出来，黑色胶皮套好的电线杂乱交错，进门时几乎能绊了脚。在房间最里的角落，那黑色的金属宽桌上，三部台式电脑围成半圆，旁边还搁了沾有灰渍的翻页笔记。屏幕闪烁着发冷的荧光，白泽看见那上面有显示信息错误的弹出框，背景黑底白字，滚过一行行代码与字符。
他环视着这并不算大的房间，这里很需要打扫一番，白泽想。灰尘积在各种角落，污脏了昂贵的地板。懒于打扫也算是年轻人的陋习，房间里东西堆了到处，包括游戏的光碟和不知做什么用的笔记。在房间进门的左侧分明有一排书架，显然是用来存放这些东西的。然而翻看之后却不曾摆放整齐，以至于摊了满地，
白泽有些迟疑，他心知蛇带是做了黑客，这里自然是他工作的房间。只是他想要踏入，却深知这样太失了礼数。
花洒的水声，在那头的房间哗哗作响。
“不可以偷看啊。”蛇带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白泽身旁，他拉过门把，将木门重新关上。白泽下意识地倒退了半步，尔后向蛇带露出笑容：“被发现啦。”
蛇带瞥了一眼白泽，便不再谈房间的事。他只是领着白泽下了楼：“青行灯说要洗澡，现在在浴室。至于前辈你……”蛇带说着，偏头向身后的白泽。他不自觉地压了压上睑，白泽看得出蛇带想要逐客。
“今天都这么晚了，那我就在你家借宿好了。”白泽挑起嘴角，笑得纯洁无瑕。
故意的，这混账绝对是故意的。蛇带扯了扯嘴，把眉梢一挑。然而他并没有什么办法，于是耸耸肩膀，站定在最末一级台阶上：“那在一楼睡地板，和在二楼睡地板，你自己选一个好了。”
白泽用很认真的模样思考了一下：“那就在一楼睡好了。”
“一楼东边的房间里有壁橱，你自己去找被褥吧。我去看看青行灯。”蛇带连东西也不想为白泽找，他回身上楼，踏过台阶，擦着白泽肩头而过。
白泽似乎有些无奈地抿了抿唇，他忽然想学着孰湖的样子叹一句“现在的年轻人啊”如何如何的话。然而他自己也并不年长。
白泽最后还是在一楼睡了地板。蛇带所说的房间是经久不用的卧室，铺了很好的榻榻米，只是都积上了薄灰。白泽从壁橱里抱出被褥，安静地铺好。他并不急于入睡，白泽想的是等青行灯和蛇带用完浴室便去沐浴，而在那之前——
白泽从发带末端的水晶珠顺出手机，盯着上面十多条信息。
“青行灯怎么样了？”“你到了没有？”“蛇带他住在哪里？”“喂白泽倒是回话啊……”……“喂！白泽——！你死了吗！”
白泽看着手机的表情，就好像在关怀儿童。
于是他不紧不慢地回复：“蛇带的钱简直和暴发户一样多，住的地方比我都好。青行灯刚刚去洗澡了。至于详细的……你等等我发照片给你。”
然后就顺手拍了几张发给孰湖。
孰湖的反应却是炸毛：“这个人从来都不打扫房间的吗！”
“嗯……就这里的脏乱差程度来看，大概还是会一年一打扫的。”白泽如是回复。
楼上的水声，似乎停息下来了。白泽拉开门，望了一眼客厅，还有从那里能抬头看到的二层。白泽听到什么人说话的响声，他感到自己的耳廓一紧，下意识地去捕捉对方的声音。
“呜哇这个……等等青行灯你你你你自己不会穿衣服的吗！别把水弄到我身上啊！就站在那……对……别动喂！我给你擦还不行吗！”
蛇带听上去慌乱得很，青行灯倒是一声不吭。
“好了……然后那什么……你要换的衣服，呃等等，你有储物导具的对吧？是这个铃铛吗？”
“浴衣啊……好了。诶等等……别拽着我啊，我还要洗……”
白泽含笑叹了口气，把照顾小孩子的事情丢给同样是个小鬼的蛇带，看来是行不通啊。
白泽关掉手机的屏幕，穿过客厅，上了二楼。他看见青行灯换了深绿浴衣，在浴室门前拽着蛇带的衣角不肯撒手，身上还披着那百鬼方巾。白泽上前几步，在青行灯身旁蹲下来：“我们去一边等蛇带好不好？如果让他去洗澡的话，蛇带就没有办法和你一起睡觉了。”
青行灯这才慢慢松开手，一边温驯地点头。
蛇带似乎有些不乐意了：“等等！谁要和他一起睡……”
蛇带的话还未说完，就迎上白泽泛冷的瞳。
——让你怎样你就怎样。蛇带觉得这句话就差写在白泽脸上了。
“好好，听你的听你的。”蛇带摆了摆手，“带他去我卧室吧。”
白泽笑了笑，便站起身来，牵过青行灯的手。他按蛇带所说，将青行灯领到房间。
蛇带的卧室，用了灰黑色而带有金属质感的门。打开门后能看到落地的玻璃窗，星光混着月色洒了满地。右侧放了书桌和高书架，国中的制服——灰色马乘袴与藏蓝羽织，正搭在转椅的椅背上。书包倒在一边，课本都露出角来了。中央靠墙的位置是双人大小金属架床，铺了很厚的床垫，又堆着绵软松散、摊开一床的棉被。白泽并没有打开灯，只是由着青行灯在银白色的柔光里摸索上床，把身体缩在被子里。
白泽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只是他不曾察觉自己的微笑发苦。“那你在这里乖乖地等蛇带，我先下楼了哦。”白泽这样说着退出去，把门顺手带上。
蛇带回去的时候，青行灯正朦朦胧胧地，还没能完全睡下去。他听到蛇带进屋的响声，只是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发出小声的呢喃。青行灯想要去迎蛇带，然而意识是困倦的，于是他不过抬了抬眼，又再一次阖上。
蛇带看着青行灯，伸手卷了一下自己还滴着水的红色短发：“真是的……”他不满地嘟囔着，在青行灯身边躺下来。蛇带感受到棉被带上了那具幼小身体的温度，还有青行灯下意识抓过来的，搭在自己胸口的手。
蛇带偏着嘴咬了咬唇。
青行灯的动作似乎是无意识地亲昵，他很快把自己整个身体贴上蛇带，瑟缩着抱住他。黑发间稀薄的香气和体温一起，向着有些失措的少年浸染过去。蛇带起初只得僵着身子，然而他太困了，和青行灯一样疲倦。于是不多时，在蛇带的意识沉沦之后，他自已也不会知道，自己是拥抱着青行灯陷入沉眠的。
蛇带第二天的清晨，是从手机恼人的铃声开始的。他烦躁地摁掉，在床上不满地翻身。上学，上学，上什么学。蛇带在心里暗骂。那个谁都说自己能不念了，那今天是不是就该去校长室大喊一声我要退学？
在他一边翻来翻去一边这样想的时候，压到了什么细小的东西。蛇带心里一惊，才知道自己压到了青行灯的小臂。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似乎被迫背上了这个大包袱。
而被当做拖油瓶的青行灯只是睡着，睫毛一下下地轻颤。
“好麻烦啊……”蛇带一边揉着睡乱的头发，一边爬起来。他赤足走到椅子那边，去穿国中的制服。和所有国中生一样，蛇带不喜欢制服。他慢吞吞地穿着马乘袴，然后是足袋。蛇带思量着，今天早晨是吃冰箱里最后的梅子饭团，还是上学路上买点什么打发掉。
哦对，还有青行灯在家呢。蛇带瘪了瘪嘴，果然把青行灯丢给白泽照顾一天比较好。
白泽，白泽，那个嬉皮笑脸的混帐。蛇带一边洗脸一边在心里骂白泽，他就是看这个人不顺眼。蛇带刷牙时决定吃掉最后一个梅子饭团，于是他搁下牙刷，去收好背包，便打算下楼翻翻冰箱。
可是冰箱，似乎已经有人提前替他翻过了。白泽坐在餐桌前，面前是撕开的透明包装，蛇带下楼的时候，他正吃掉最后一块白饭。
“哇——你穿制服真可爱。”白泽看着下楼来的蛇带，这样评价道。
蛇带烦躁地“切”了一声。他最终还是不和白泽计较——毕竟对方看上去能单手撂倒自己，自己也计较不过他。蛇带只是出了门，临走前不忘把青行灯的事丢给白泽：“我要上学。今天你照顾青行灯吧。”
白泽舔着嘴角沾上的饭粒：“好——吧。你抓紧时间办退学手续哦，团长说过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还真是烦人……”蛇带嘀咕着，背起挎包便了门。他思量着怎样去提退学的事，还有怎样打发白泽赶紧离开。蛇带叹了口气，自己的无拘无束的人生，似乎从今天开始要变得麻烦多了啊。
白泽目送蛇带离开，看温暖的初春将光芒打在蛇带双肩。他眼看着大门关闭，才抬头去望二层的栏杆。青行灯早已站在那里，眼睛低垂下来。
“你曾经和蛇带是什么关系呢？”白泽这样笑问他，却并不指望回答。
青行灯看着他，青绿色的双眼似乎由于回忆而混入了什么细微的东西，如同照入湖底的光亮。
然而他只是慢慢走下楼梯，不去回白泽的话：“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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