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带着蛇带来到的时候，孰湖正靠在椅子上打瞌睡。他一手揽着青行灯，任由那孩子一样的大妖抚弄自己的两缕长发。当白泽用那种上扬到有些不着调的语调向他问好时，孰湖几乎是一个激灵地醒来。他疲倦地揉揉眼睛，慢腾腾地起身去迎他们：“怎么，又来一个？”
“是啊，一个不经事的小鬼，在团长面前那么放肆。”白泽耸耸肩，说着把蛇带拽过去：“蛇带，这是孰湖，一个自称是炼药师的医生。孰湖，这是蛇带，团长找来的新队长，是个黑客。”他敷衍地把二人相互介绍过，便拉了把椅子坐下，去倒一杯半凉的茶。
青行灯原本是跟在孰湖身后，一副畏缩的样子，只知道扯孰湖的衣角。然而当他听得“蛇带”的名字时，原本无光无采的眼睛却猛然一亮。如同终年不见日光的幽潭，刹那地多了一束清明，几度交辉出宝石似的颜色。“蛇带？”他探了探头，用迟疑和惊喜的语调呢喃出对方的名字。
青行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蛇带，从他上翘的发梢到那橙黄双瞳。他似乎在极力辨认什么，将眼前的未长开的少年和记忆深处的东西相对应。半晌，青行灯似乎是拿定了主意，于是他猛地松开手，直扑向蛇带怀里。
“蛇带……！”青行灯几乎带着蛇带向后倒退半步，他的百鬼方巾都快要散下去，然而青行灯并不介意，他只是用脸颊摩挲着蛇带的身体，隔一层微温的布料。蛇带被这弄得措手不及，他支吾着，无论如何也应付不了向自己怀中蹭的青行灯。
“那，那个……”他笨拙地伸出手去，对于那个小小的身体，抱也不是，推也不得。孰湖在一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像极了失宠之后，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去向他人撒娇示好。白泽端着茶杯，下意识地挑眉。
孰湖蹲下身去，理着青行灯的短发，他开口时语调都有些不自然：“青行灯啊，你认识蛇带吗？”
青行灯很认真地点点头。
“嗯，奇怪了啊。”白泽在一旁翘着腿，把茶杯晃来晃去：“蛇带出生在涿鹿之战后期，你们难不成是战时认识的吗？”
青行灯又很认真地点点头。
这次轮到蛇带慌了。他想着推开青行灯，但那具身体就好像黏住了一样。于是蛇带只得半抱着他，他蹙起眉，声音猛然抬高：“等等等等？！我和这个人可完全没有交集啊？！我失忆之后就一直在教导社，而且那之后战争很快就结束了啊？”
孰湖凑上前去，把埋着头的青行灯从蛇带怀里硬拽回来。他重新抱着青行灯坐下，在白泽身旁的一把圈椅上。青行灯伸着手要去找蛇带，然而挣不脱。孰湖望着那个明显只能算作“孩子”的黑客：“你说你失忆过？”
蛇带习惯地挠挠头：“啊……那是我很小的时候，还不到一千岁的时候的事。我在一场大战役中幸存，然后就没了之前的记忆。”
“所以说，你和青行灯只能是那个时候认识的了。”孰湖用手包裹住青行灯小小的手，“你把他忘了，可他还记得你。”
蛇带陷入了沉默，他咬了咬唇，向白泽和孰湖笑笑：“喂，别说得我好像是个罪人一样啊，我那时候那么小，而且也不是我想忘掉——”
“蛇带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一直缄口不言的青行灯，忽然这样抬起头。他从孰湖膝盖上溜下去，一步一步来到蛇带身前：“但是蛇带长高了，比我都高了。我都要认不出来了。”他仰着脸，用那青绿的眼睛与蛇带四目相接。青行灯的语调是一如既往，平稳而略带瑟缩，听不出情绪。然而白泽和孰湖却分明感受到，在那细弱的声线中夹杂着某种沉厚的绻缱。
蛇带只是翕动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恍惚间觉得，眼前那个瘦小的、孩子一样的人，是自己非常熟悉的。但是他想不起来，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蛇带忽然间怪罪起自己来，因为看着自己的那双深潭一样的眼睛，也同样有着深潭那样的水色。
青行灯伸出手去，用自己的手拉住蛇带的小指。他抿着唇，眼神间满是胆怯的希冀。终于青行灯开了口，声音微弱而近乎耳语：“我想和蛇带一起走……”
“哎？！”
这一声，是蛇带和孰湖一起发出的。
白泽搁下茶杯，向青行灯俯了俯身：“你说这种话，孰湖可要哭给你看了哦。”
青行灯只是缩了缩身子，躲到蛇带背后。他紧紧抓着蛇带的衣衫，在孰湖想要伸手碰他时便不住地咬唇。
孰湖当然不想让青行灯走。然而他也同样的，没办法留。本就是青行灯无处可去才要留下，若是他想走，那也是他的事。何况——或者说这才是孰湖所担心的，青行灯那样的幻术师，若是惹急了可真是个大麻烦。
但眼前那个小鬼，可不像能照料青行灯的样子。孰湖蹙了蹙眉，他转而望向蛇带：“你不会真的要带他走吧？青行灯的状态你也看到了，他的记忆和能力虽然是完全的，但是意识和像个小孩子一样。就算他要和你走，去了你那边你也搞不定。”
蛇带倒是很同意孰湖的话，他想把身后的青行灯拽出来，然而对方不肯。“我也不想摊上这个麻烦啊，”蛇带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我到现在为止可是什么都没搞清楚，比如这个奇怪的佣兵团，还有这个小鬼。”
“小鬼？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妖。”孰湖似乎颇有些不满，他望了青行灯一眼：“我还年轻的时候，他就已经很出名了。论年龄的话，嗯……做你爷爷和太爷爷都不成问题。”
蛇带撇了撇嘴，他转而看向白泽，想要让这个多少面善一些的来帮自己解围。但蛇带一转头对上了白泽的视线，才察觉对方一直凝视着自己。
“我忽然好佩服蛇带你的适应能力啊。”白泽露出相当认真的表情，“从被无罪释放到强拉进佣兵团，还有见到团长，再到现在被青行灯黏上。虽然我至今为止也没遇到什么普通人，不过你可比孰湖当年冷静多了。”
蛇带向白泽一扬头：“哈？啊……我对这种‘意料之外’的事反应一直比较平淡，我想大概是每天和数据交流，对现实就没什么感觉了吧。”
“不是的。”青行灯忽然在蛇带身后小声地开口，“蛇带是因为对现实太冷漠了，觉得现实中没有能让自己动容的事情，才要去做黑客的。”
蛇带微微一愣。
“蛇带以前……很冷漠。”青行灯低着头，一手拽着蛇带的卫衣，一手不安地搓弄方巾：“但是慢慢地，慢慢地变好了……蛇带小时候就好像冰一样，不会融化的那一种。而且蛇带笑起来很漂亮……我一直记得。”
气氛似乎有些凝结了。
蛇带转头望向青行灯，鼻翼不自觉地一皱，又把唇抿成一条线。他不记得这个小孩子一样的大妖，一点印象也没有。蛇带甚至不记得小时候的自己，他的记忆所缺失的片段，是在自己在一个战后的雨夜，踏着母亲和邻人的尸体寻找和自己幸存的人开始的。蛇带相信，青行灯就活在自己记忆的空白里。因为那双青绿的眼睛，还有他身上的气息，自己竟有种意外的熟悉。
半晌，还未等孰湖和白泽开口，蛇带先发了声。
“让他和我走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青行灯就真的和蛇带离开了半幻境蓬莱。
孰湖起初怎么也不放心，但这似乎是件拦不住的事情。他只得托白泽先和蛇带他们离开，至少确认一下蛇带的住处如何。白泽当然是嫌麻烦的，但是孰湖向他保证“只要你肯乖乖地去，我就偷拍狧狼午睡的照片给你”。于是白泽腾地一下站起来，保证完成任务。
蛇带就住在京都。
和白泽预料的不同，蛇带并不是住在教导社分配的基本公寓。相反，他住的地方相当好，或者说，根本就是在高级社区。那是远离都心的近郊，几乎全部是自成体系的独栋别墅。白泽并不会估算它们的价值，但如果夫诸看到的话，大概会一栋栋算个大概，并且指着蛇带家说，“至少三千万”。
蛇带是开车带白泽他们回去的。他当然没有驾驶证，那要等到一千五百岁才能考。但是蛇带从蓬莱的一处出口离开，带他们乘电车直接到了郊区，然后驾轻就熟地开着车。那副模样，是根本不在乎交警的。
白泽在蛇带找钥匙的时候，想着他家该是什么样。初入似乎是很正常的，家具是旧时期与新时代的结合，然而风格却显得有张力。地板是传统的木质，但玻璃的透明设计和古典家具很好地糅合了。灯光是冷色的，然而内装整体渲染出温热的色调来，倒很适合这种年轻人的活力。
蛇带领着青行灯去了二楼，自己房间的位置。白泽本是跟着二人，但最后却自己闲逛起来。在二楼走廊的尽头，白泽看到的是一扇带着莫名灰渍的门。出于窥探秘密的好奇，他伸手旋开门把。
在开门的一瞬间，白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低呼。
导线和显示屏，占满了这不小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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