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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泽和夫诸离开后，烟夕罗独自抱着五德，很轻地叹了口气。
孰湖的药，似乎效用出了些问题。
他这样想着，用手掌摩挲五德柔软的毛。五德只是在他怀里蹭着脸，又做出一副慵懒的模样。
“你困了吗，五德？”烟夕罗低声去问怀里的猫，然而回答只是一声低微的“喵”。烟夕罗垂了垂眼，放低的声线简直微微沙哑：“那就睡吧，我陪着你。”
五德似乎放下心一般，在烟夕罗怀里翻了个身，寻找合适的姿势。它的耳朵垂下来，很快就安稳地睡熟了。
烟夕罗跪坐在矮桌前，膝盖已经有些发麻。
五德就这样从上午睡到傍晚。它醒来的时候，皮毛被橙红的日光渲染，边缘带一层模糊的金亮。五德用爪子拨弄着耳朵，又打了个哈欠。他旋即从烟夕罗怀里溜出来，躲在矮桌下面伸懒腰。
烟夕罗唇角含了很浅的笑，他撑着桌边起身，然而腿脚早已麻木，着地时是酥痒的刺痛。烟夕罗踉跄一步，然后有些无奈地揉着眉心。
如果五德一直是这幅模样……
烟夕罗烦躁地蹙起眉梢，他不是不相信孰湖，只是现在看来并没有太大的进展。五德虽然能够恢复成原本的样貌，然而神智依旧不能清明。烟夕罗是为了医治五德才加入华，然而他现在也很明白，就算孰湖治不好五德，自己也别想再跑出去了。
毕竟有那个男人坐镇。只怕他想要的，不论是大妖还是别的什么，都能够轻易得到。
烟夕罗摇了摇头，他果然还是要找到孰湖，去亲自和他确认一下五德的身体到底如何。
白泽也帮烟夕罗把话带到了，他随手发了条短信，然后便把一切抛之脑后，和夫诸玩去了。
一切就如夫诸所说，尽兴才好。
白泽险些就要忘了，自己先前看到夫诸穿着妖艳的女性礼服，在月下与刀共舞。夫诸果然还是那副他熟悉的模样，冷淡，高傲，打着捉弄人的心思。
况且自从来了这里，白泽还一分钱都没支过。
夫诸似乎有喜欢给别人花钱的毛病，以前和他去镜港附近的城市也是，来到伯多也是。白泽想着，这样对自己反正也没有坏处。
夫诸在第二天早餐以后，问白泽要不要去圣福寺。
“寺庙？”白泽一边咬着夫诸买给他的棒棒糖，一边抬眼望向他：“我对那种东西没兴趣啦。”
夫诸从口袋里摸了根烟，想要点燃却记起这里并不俞允。他把香烟放回去：“去看看总没坏处。不过说起来，你对宗教似乎相当淡漠啊。”
白泽把糖块咬碎，薄荷味就嘎吱嘎吱地在口腔中扩散开来：“我又不信神。”
夫诸一愣，偏头望向他：“白神和黑神都不信吗？”
“嗯，都不信。”白泽点点头，神态是那样理所应当。他把纸棒丢进垃圾桶：“不能让人幸福的神，要他干什么用呢。”
夫诸深蓝色的瞳孔，有一瞬间微微收缩。他在休息区的木椅上坐下来：“你这话怎么说？”
白泽耸了耸肩膀，把破碎的浅绿棒糖含在一边：“当然是说涿鹿之战啊。你看，那场战争里，黑神祝融没有出现，白神共工只是封印和杀死了一大群人。他们哪一个也没有帮到大家，反而只能让大家更加痛苦。这也算是神吗？说是恶鬼还差不多。”
夫诸望着他，几近墨色的瞳仁仿佛向下塌陷，幽深异常：“无稽之谈，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
“我可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白泽把眉梢一挑，他对上夫诸的双眸，对上那发暗的绝海：“大家难道不是在向神祈求幸福吗？然而神从来就没有给予过我们幸福。在他们最初降临的时候，也只不过是露了个脸。然后远古时代的大家便崇拜他们，后来成了宗教信仰。真是太可笑了，信仰那种从天而降的东西，他们怎么不去信仰从天而降的雨水呢？”
夫诸蹙紧了眉，他开口想要反驳些什么，却被白泽自顾自的演说噎在喉咙里。
“降临事件之后他们就不见了，然后怎么样了？信仰不同的大家各自建立了国家，开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战争。他们最近一次出现便是涿鹿之战——我刚刚说过的。”白泽是认真的，认真到把胡言乱语也说成至理名言。
他短暂地停顿，又紧接着继续下去：“所以说，神是很自私的。但是大家相信神可以带来幸福，相信神可以指引方向。这样看来，大家所相信的神，和真正的神岂不是完全不一样吗？”
夫诸的动作一僵。他的身体向白泽的方向前倾着，此刻白泽站在他身前，夫诸背着光亮，看见白泽那双剔透的眼睛。
“不能让人幸福的神，就不算是神吗？”夫诸将白泽的话重复斟酌，他终于一声笑出来，身体向后倒在椅背上：“真是……荒谬至极的话啊。”
白泽到底和夫诸去了圣福寺。
圣福寺原本是远洋商人的聚集地，曾经在战前聚集了一大批来自白神势力区的客商。然而战争打响后，那里便一天天冷落下去，曾经香火旺盛的寺庙，如今只有主持一家勉强支撑。
白泽和夫诸进去拜过神佛，进了香，便潦草地结束一切，赶紧从里面离开。
在踏出院门的时候，白泽忍不住伸着懒腰。
夫诸低眼望向他：“感觉如何？”
“超级无聊啊。”白泽活动着肩膀，“所以说就算向神祈祷过，也不会有什么用啦。”
“心诚则灵。”夫诸这样回答他。
白泽抬起头，去追夫诸淡漠的眼睛：“你是黑神信仰者吧？你觉得黑神祝融是什么？”
夫诸垂下眼，将视线偏到一边。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慢吞吞地点上火：“是神。”
“这和没回答有什么区别啊——”白泽不满地撇撇嘴，期待着夫诸重新给出答案。
夫诸并不想过多的理会他。“神只是神，白泽。”夫诸深深地将发苦烟气吸入肺腑，“就好像你只是你一样。”
白泽踩上盲道，闭起眼睛走在夫诸身边：“那可不一定。”
“嗯？”
“我不仅可以是我，我还可以是黑神祝融，是封印涿鹿战犯的白神共工，是引发涿鹿之战的罪人——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这个人。”白泽走得歪歪晃晃，“如果我在远古时代乘着太阳降临，那我就是黑神祝融；如果我在涿鹿之战结束那天把无辜的人判定为战犯，那我就是白神共工；如果我把黑色巨兽投入这个世界，那我就是引发涿鹿之战的大罪人。然而我为团长大人效力终生，所以现在的我是白泽。”
夫诸将口中发呛的雾霭吐出，抬头去望不融入地面喧嚣的天空：“你脑子坏掉了。”
黑色的鸟儿鸣叫着，从二人头顶飞快地掠过。
在接到白泽传达的信息后，孰湖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事情变麻烦了，自己又要多出不知多少力气。
孰湖现在还在旧城逗留，他很不客气地住进了白泽家里，然后便每天在镜港闲逛。
镜港是个相当神奇的地方。比如孰湖一上街就能感觉到满大街四溢的妖力，每一个都来自于实力不凡的大妖；比如每个路人都自带杀气，有佩刀的，有蒙面的，有佩刀还要蒙面的；再比如他在商业街发现了没有招牌的店，里面卖的全是炼药师才能做出来的东西。
孰湖为了这家店，耗掉了整个下午。
那是一家不大的小店，阴暗而狭长。二层有楼梯可以通上去，然而旁边明明白白写着“客人勿入”。于是孰湖便只在一层转，把店里每一件东西几乎都翻了一遍。
那里面确实有不少好东西。孰湖在角落的木架上发现了能暂时封印妖力的粉末药物，他早年炼过这个，成型后无色无味，效果拔群。还有架子的底层隔成一格一格，散放着各色丸药，孰湖用妖力感知查探，发现那均是纯度极高的良品。
不管怎么说，他对这家店很中意。只是孰湖实在没必要买什么东西，店里的每一件他都炼得来，质量还要更上一层。然而能售卖这种程度的药物，店主也是有本事的人。孰湖思量过，这家店主要卖的是丸药和药粉，这样看来，店主应当是主修固体类炼化的大妖。
哦对了，说起店主，那人已经将孰湖盯了一个下午。店主坐在门口的柜台后面，手里拿了不知什么书，做出看的模样来，眼神却黏着孰湖。孰湖有些无奈，自从进了这家店，他就一直被紧紧盯着，好像犯了什么事一般。
果然不买什么的话，就还是早些离开的好。他这样想着，用手拂去道袍上沾染的一层薄灰。店铺很久不曾好好打扫，到处都落着细小颗粒。
就在孰湖打算离开的时候，他的嗅觉和妖力却一同敏锐起来。孰湖微微一愣，他站定在门口的柜台前，向老板开口。
“下面第二层的东西，能否拿来我看？”孰湖一手抚上台面，向前微微倾身。
然而这实木的长柜，下面第二层是否摆了东西，都是看不见的。
柜台后面的人倒是愣住了。他简直是猛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然后蹲下身去拿孰湖要的东西。店主的动作似乎幅度过大，由于激动而慌乱。
孰湖在对方翻找的时候，消遣一般打量他。那是个青年模样的男子，外貌比孰湖显得年幼几分。他的相貌算是清秀，然而眼底带着厚重的眼圈，又一副全无生气的模样。男子的眼角微微下垂，看上去总是睁不开眼。他的容貌带着古典而颓废的美感，在侧身的时候，能够看到睫毛轻颤。松垮的浴衣搭在他身上，绀色衬得皮肤愈发苍白。他的身材是消瘦的，在翻找时露出纤细的手腕来。趋近灰黑的碎发搭在脖颈，尔后一直垂到蝶骨。过长的额发遮了左眼，只有深绯的右目，间或那么一轮。不知为何，孰湖看着他的眼睛，想到干涸的血迹。
当店主把东西拿出来的时候，孰湖才发觉，那和自己想象中还有些差别。
那那简直不能算是药物。
矮扁的白色圆柱，质地好似蜡一般浑浊而油润。孰湖抬手取过，放在鼻尖轻嗅，又用妖力感知。他能闻出十五种药材，能探出三十七层工序。如果推断得不错，这东西能帮上大忙。
近似熏香的止痛药。麻痹神经，疏通回路。孰湖半眯起眼睛，这样的东西他还从未见过，大概是这里店主自己配的药方。
孰湖打算买来给狧狼用。狧狼一入冬便很容易头痛，按照现有的方子，止痛的药物全部带着副作用。而自己手里的熏香，如果推断得不错，副作用是微乎其微的。
“您，您想要这个吗……？”
在孰湖思考的间隙，他听到这样发颤的声音。店主撑着柜台，眼睛里简直要放出光来。那是有些混沌却柔顺的男声，由于兴奋而变了调。
孰湖刚想开口，却被对方打断。
“如……如果是您要这个的话，我，我……我不要钱！”店主将身体向前，几乎要触到孰湖的手指。
孰湖一愣。
“我我我……我是您的仰慕者！孰湖……孰湖前辈！”
啊，被认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