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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一次提出之后，夫诸很久没有再对白泽说起带他离开的事情。他似乎是无所谓的态度，但白泽觉得他理应急迫。
白泽去找夫诸，一天比一天频繁。他靠着那扇木门，即使对方一言不发。夫诸对他来说是某种引诱，白泽下意识地认为那是堕落的，但他找不出缘由。夫诸的语调是冷清的，却沾染妖媚；夫诸的脚步是平稳的，却夹带轻巧。白泽曾幻想过他的模样，凭着那少年的声线。
在长夜中，白泽背靠着夫诸：“我不能带你走的……因为团长他不会同意。”
“团长？”夫诸扬了扬头，“啊，你经常和我提起他。不过说到底，那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和你说过了吧。他是完美的，是神明……是知晓一切的人。”白泽半垂下眼，用指腹摩挲自己的下唇。
夫诸简直要露出轻蔑的笑容：“那种人是不存在的，再强的大妖也做不到。你只是狂热地崇拜他吧？真像个孩子。”
“对……我崇拜他。”白泽咬了一下指尖，“他太遥远了，我碰不到他。”
夫诸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带着饶有兴致的神情：“那如果你碰得到他，你会做什么呢？”
白泽迟疑了片刻，旋即在妄想中露出几近病态而幸福的神色。
“啊……我会匍匐在他脚下，去吻他的脚的。”
夫诸只是一声嗤笑。
那天白泽回到蓬莱，已经是落日西去了。他像往常那样去找孰湖要吃的，才知道狧狼在等着自己，于大殿二楼。
“他给你摆了桌酒。”孰湖是这样说的。
白泽带着诧异和异样的激动，踏上大殿的台阶。他能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一下下震荡着血脉。白泽只觉得头脑都快要在兴奋中昏涨，他用指尖去触碰自己的脸颊，感到的是烫手热度。
白泽终于试着冷静下来，他用腰间的佩玉贴在脸颊，直到那层潮红退去。脚步的节奏近乎凌乱，白泽立在狧狼门前，却怎样也不敢去抬手敲门。他一次次阖上眼睛，又不安地张开。半晌，他觉得心跳微微平缓，才用二指叩门。
“进来。”狧狼的声音不带感情，广河那般流淌至白泽耳边。
白泽咬了咬唇，推开木门，踏入狧狼的房间。
照明结界散出微光，橙黄色的温暖将这一方朦胧。紫檀家具多了一层氤氲的流光，安定而平静。狧狼的轮廓被模糊在月色和结界光芒的边缘，他坐在窗边，对面空着一把木椅。白泽只觉得这一切似曾相识，在自己记忆的最初。狧狼并没有戴面具，如先前的很多次一样，他把面具挂在腰间，只是紧闭着右眼。
那把椅子是为自己留的。白泽在想到这一点时，只觉得血液又开始沸腾。
白泽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坐上那把木椅的，他只记得狧狼为自己满上酒，直到烈酒快要溢出杯缘。白泽凝视着面前的掐丝团花金杯，竟怎么也不敢去碰那杯酒。酒液在杯中微微浮动，很快地归于平静。圆月杯底映出，金银二色交错。
倒是狧狼先端起杯。
“陪我喝一杯吧。”狧狼望向发愣的白泽，眼角间几乎带上某种悲哀的笑意。
白泽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端起酒杯，试着去抿一口。
刺激的液体在口中弥散，顺着喉管流下时几乎要把他灼痛。酒液落入胃中，搅动不安，让白泽忍不住微微蹙眉。但随之而来的是骨缝之中渗出的温暖，又很快地遍及全身。他看着狧狼把杯递到唇边，下意识地去喝第二口。那酒是甘甜的，只是太过激烈，以至于甜美都开始燃烧。
白泽半抬起眼睛，去窥狧狼。他察觉狧狼是平静的，那杯烈酒很快地见了底，但他无法看出狧狼半点异样。甚至连脸颊的潮红也没有，狧狼搁下金杯，似乎在等待什么。
白泽愣了一下神，才明了狧狼是在等待自己。他慌忙将那杯酒灌入口中，先前不过抿了两口，那几乎是完整的一杯。白泽就这样任凭酒液顺入喉咙，初次饮酒的他是禁不住酒力的，但白泽不敢不喝。那是团长赐的酒。
狧狼于是就再一次为白泽满上酒。他看着白泽端起杯，才将自己的酒杯也斟满。狧狼看着白泽带上潮红的脸色，知道他已经半醉下去：“好孩子……今天我叫你来，是因为有些话只有你醉了才能讲。”
白泽只觉得意识已经有些混沌，若是他此刻清醒如常，定能从狧狼口中听出些不妙的意味。他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狧狼就一次又一次地满。终于白泽险些失手将金杯落地，狧狼才就此罢了手。
白泽已经完全地醉了。他的衣衫半敞着，皮肤多一层浅红。他的呼吸间带着浓重的酒意，眼间仿佛一层雾气缭绕。白泽搁下酒杯，还惦记着狧狼先前的话：“团长大人……您想对我说什么？”
狧狼苦笑一下，伸手去揉了揉白泽的头发。
“别记恨我……”
白泽在恍惚间听到这样的低喃，但很多年后，他再怎么回忆，也不敢确信狧狼曾经这样低语。
月色正好。
白泽是第一次大着胆子去触碰狧狼，他单手搭上狧狼的手腕，身体却在酒精的作用下使不上力气：“我，我怎么敢去记恨团长……”他这么说着，努力地想要去握住狧狼的手，最终也只是无力地垂落。
狧狼很轻地叹了口气。他抚着白泽的脸颊，用温柔的力度：“如果有一天，你获得了凌驾于我之上的力量，你会怎么做？”
就算是混沌的，白泽也还是一愣。他从未想过这样的事，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比狧狼更强。在他心中狧狼是不可战胜的，事实也确实如此。于是白泽长久地沉默着，最终抿了抿唇：“我……会按照团长您的意愿去使用力量……”
“乖孩子。”狧狼轻拍了一下白泽的脸颊。他对上白泽的眼睛，缓慢地将右眼睁开。那是流光的金瞳，在月色中几乎能看出水一般的微光。狧狼的嘴唇翕动着，最终问出了那句话：“你会对我忠诚吗？”
那句话从狧狼口中说出时，长河便被引向了另一道。狧狼比谁都要清楚，因为他的神色是严肃的，仿佛下定了决心，去触发什么关口。
白泽不由得一个颤抖。他猛然挣脱了狧狼的手，尔后跪在狧狼脚边。这一次他是双膝跪地的，而单膝的礼才该行给君王，双膝的礼只能行给父母。
“我……怎敢对您不忠……”
白泽用打颤的手去捧起狧狼的脚，他垂下眼，带着近乎虔诚的姿态亲吻狧狼的趾尖。他一边被狧狼发问的恐惧填满，一边又沉浸在碰触狧狼的狂喜中。白泽用唇去轻触，眼神多一层迷离的痴狂。
毫无预兆地，狧狼周身爆出一层霸道妖力。墨绿的利刃将白泽掀翻，又划破他的脸颊。白泽慌乱地倒退，用手撑着地板。他的酒已经醒了大半，白泽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些什么，他几乎要哭泣出声，眼底满是惊恐。
他双膝跪地，匍匐着想要回到狧狼身前：“团长大人，我……请您原谅我的僭越……”
“滚。”狧狼只回他一个字，和平日不带感情的语调不同，这一次他几乎要将语气间混入厌恶和冰冷的杀意。
白泽再不敢上前半步。他挣扎着站起身来，酒精让他几乎迷茫，但现在他深知自己无法留在狧狼身边。
狧狼看着白泽踉跄着跑出门去，远远地抛给他一句话：“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入蓬莱一步。”
白泽的身形在走廊一顿。他终于察觉到自己的懦弱，在泪水肆意的流淌中。白泽颤抖着回答“是”，尔后消失在走廊尽头。
团长不要我了。这是他唯一的想法。白泽是无助的，他恍惚间忆起狧狼先前说的话，安排自己去找一处居所。他是否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切？白泽并不清楚。
他沿着蓬莱的边缘摸出去，在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失声痛哭。白泽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在废墟的阴影中。他一直哭到声音都变得嘶哑，再也没有力气为止。白泽知道自己犯了无法弥补的错误，他终于触怒了自己的神，终于被逐出了乐园。
怎么办。怎么办。
白泽这样问自己，但他找不出答案。他是依靠着狧狼而活的，狧狼便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但这一次狧狼要抛开他，白泽只觉得自己被坠入深渊。
他在迷茫中站起身来，一步步踏入“黑庙”。白泽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但他拖着步伐，直到面对那通体纯白的寺庙。
在半幻境中，白泽伫立在沉重的庙门前，他一手搭上门环，眼底带一层血色。连白泽自己都不曾意识到，此刻的他多了近乎肃杀的决绝。
“和我签订契约吧，夫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