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4年5月3日星期二，五一节后，对西沙市来说，今天本该是一个相当倦怠的日子，刚过完三天小长假，和煦的柔风吹拂在海岛之间，翠绿的花木被骄阳晒得懒散无比，连吸收阳光的兴趣都没有，似乎风都在说“不想上班啊！”、“不想上学啊！”。
西沙一中坐落在西沙市最繁华的岛屿——永兴岛内，是永兴岛为数不多的几处有幸矗立在原始岛屿地貌上的建筑物之一，虽然与西沙市政府所在地北京街仅一墙之隔，却是一座鸟语花香的花园学校。2017年局部战争结束后，政府逐步将各种军政设施迁移到西沙将军林旁边的旧飞机跑道上，并在岛屿四周坚硬的珊瑚礁石架上填海造陆，将这座陆地面积仅2.6平方公里的小岛扩大了十几倍，北面的人造陆地几乎与七连屿相接。而西沙将军林和周边的林地则被开辟成旅游公园。
不久之后，随着国家开发南海的步伐越来越快，大量大陆来的军队、高技能人才和务工人员定居在西沙市，外地籍子女入学成了问题。原先，许多军人和科学家在海南安家，在西沙工作，家庭间的两地分居逐渐成为常态。直到某界两会，西沙市和海南岛的许多委员向人大联名倡议，西沙市的城市生活功能才逐步建设起来。
在这个背景下，西沙一中从原来只有十几个渔民子弟的乡级小学，摇身一变成了享誉全球的超级高中。在这里就读的学生，父母不是南海舰队的高级别军官、附近航天部队里的科研工作者，就是中海油南海油气田项目的工程师，这并不是什么划分阶层的贵族式“圈地”运动，只是受到“只有长期工作在西沙群岛，从事国家保密计划的军官和高技术人才才能——也只能——定居西沙市”这条不能明说的“规定”限制。西沙一中的教师入职标准十分严格，教育部甚至还专门邀请了一些内地一流大学的年轻教授到这所学校教课。这所学校的科技含量、文化氛围、教学质量和开放程度居亚洲之首，甚至不时有香港或日本的访问团到这里学习办学经验。
即使有这些先天条件，小长假后的第一天依然让老师们头疼。窗外热带丛林里，知了和其他不知名的鸣虫此起彼伏地叫着，它们似乎认为只有这样持续狂叫，才能战胜头顶似火的骄阳。植物在一片懒洋洋的气氛中肆意生长着，热带特有的熏风吹来海的气息，整个学校都处在想睡觉的冲动里。
不。
并不是整个学校。
主教学楼一楼，高一一班的教室里，气氛异常的紧张安静。
所有学生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讲台上，站在班主任李老师身旁的两名妙龄少女，他们穿着崭新的校服，有的人下意识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似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没睡醒。
丰可观坐在第三排倒数第二个位子上，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突然，他觉得有人在捅他后背，这时他一瞬间停止思考的大脑才飞速地运转起来。
他撇过头，眼睛依旧定在那两个女孩身上。
“完了，咱们呐，指定是卷入什么神秘计划了，”他的好朋友，坐在他后座的高个男生王太行小声在他耳边嘀咕，“你看着吧，出不了明天，学校就得让咱们全班都住校，一个都不许走。”
“不是，这···也没人通知咱们呐！”丰可观半信半疑地说。
“天鹭不是昨天说了嘛，今天要来俩转学的。”
“她说了吗？”
“说了啊！”
“你看她内表情！她都吓傻了！”丰可观指了指右前方张天鹭坐的位置。张天鹭本来拿出了数学书和笔记本，准备开始上课，可现在手停留在笔记本的第一页上悬空着，嘴巴大张，“幸亏有眼镜接着，不然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不一定是不是，不一定，听老师说听老师说。”王太行看到李老师向他们这里瞟了一眼，便故作镇定推了把丰可观肩膀，示意他坐好。
“咳——”李老师皱一皱眉，做出一副“我也是奉公行事”的窘迫表情，张嘴欲言，却又停住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将把这个班炸得火树银花，但——
“下面——有请新同学做一下自我介绍。”李老师已近知天命之年，曾经是北京四中的优秀教师、全国教师模范，上过央视的《开学第一课》栏目，在农村支教过4年，西沙一中办校初期随访问团参观过英国伊顿公学，什么样的阵仗都见过，但是刚才说出的这句话，是他执教生涯里说过的最没底气、最慌张的一句话。
讲台上的两个女孩似乎并不是头一次见面，两个人相视一笑，黑色长头发的女孩向前伸手，用很小的声音说：“你先吧。”一头银白色碎发的女孩悄声说：“那我不客气啦。”
她点头谢过老师，迈步向前，面对着全班二十多双睁得大大的眼睛。
“大家好，我叫艾辛，艾草的艾，辛弃疾的辛，来自解放军国防大学，今天转入高一一班，请大家多多关照。”声音低沉沙哑，却极具穿透力，透着一股看见过地狱般的凛然和自信，她说完微笑着向学生们轻鞠一躬，赤红色的眼眸在银白色碎发中闪闪发亮。
台下鸦雀无声。
艾辛自己也有点尴尬，动作显露出一丝紧张。她退了回去，示意旁边黑长头发的女孩。
那女孩比她还要紧张，低垂着头，脸颊涨起绯红的一片红晕，小心翼翼地跨出一步。
“大、大家好，我叫王小元，来、来自中国天宫三号载人飞船，今天转入高一一班，我，”她此刻紧张得双手发颤，回头向艾辛看去，艾辛一个劲地用眼色鼓励她说下去，“我今天转入高一一班，请多多关照——”说着她猛地弯下腰去，向全班学生鞠了一躬。
台下依旧鸦雀无声，李老师凭多年教学经验判断，这种死一般的寂静很不好，通常预示着狂风暴雨的到来。
“啪——啪——啪”不知从哪里传来三声尴尬的掌声，李老师心想“完犊子！”
“妈妈！我要上电视了！”
“马克笔呢！快给我撕张好纸！签名！什么都别管！先要签名！”
“阴谋！这背后一定有国家的阴谋！”
“小元居然比电视上还要好看！神啊！感谢你！”
“艾辛好帅！好有军人气质！不会真的是军人吧！”
“是真人秀吗？有摄像机吗？难道是盗摄？”
“咱们肯定是什么重大科研计划的炮灰！肯定是这样！”
班里瞬间就乱成一锅沸腾的水，场面彻底失控了，许多人掏出手机疯狂拍照，有人甚至激动得眼眶盈湿，此时此刻，就连窗外慵懒的热带气流都被吓了一跳，绕开了这个班级的窗户。
“你们沉着点行不行！行不行！行——不——行！这儿上课呢好吗！”即使是身为班长、受人敬仰的大姐头张天鹭，此刻也压不住疯狂的气氛了，在训斥两声于事无补后，她带着渴求帮助的眼神望向李老师。而李老师只是用瘦削的枯手无助地挠着半秃的脑袋，一副生涯无悔的壮烈表情，嘴里嘀咕着“我这是作的什么孽啊！决定了，今天下午就请辞回京，我都这个岁数了为什么还要遭这种罪···”
“真是真人啊！咱们已经不是示范班了，以后就改国家特级保护班了。”喧嚣中，王太行对着坐在前面的丰可观，惊讶地说。
“没想到没想到，我人生头十六年没白过，不过，”王太行看着台上的两个人，王小元此刻已经从紧张升级到恐惧了，第一，她从没见过这么多活生生的同龄人，第二，这帮人都已经疯了。她如猫儿躲在树后一样躲在艾辛背后，耳根通红，纯黑色的眸子在缕缕青丝后面打量着眼前这帮人，“我怎么觉得在哪见过她啊。”
“废话，我也见过，我天天见，这俩月电视里滚着播，不想见都不行。”
“不是，我总觉得——”是什么呢？他无法描述，但他觉得王小元这个人给他一种飘渺的感觉，像某处海滩上逐渐升起的月亮，像清晨潮汐中散发出幽幽蓝光的生物电波，像那天晚上梦中出现的蛇女。
“哥几个！从我对这个世界有些懵懂的了解开始，我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王太行一巴掌拍在黑板上，力道之深，隔着钢化玻璃震得黑板内表面的液晶泛起一道五彩波澜。
教室一侧的窗户全部关着，窗帘和遮光布都拉得严丝合缝。里面闷热无比，只有男生在，闷热导致荷尔蒙肆意蒸发，如果此刻把窗户打开一道缝，无处释放的童贞力都可以把路过的壁虎搞怀孕。
“你们知道是什么问题吗！”王太行轻推眼镜，无视眼角的汗珠。此刻，他俨然化身一位祭司，讲台下的信众都安静虔诚地听着他盘道。
“那就是！”他抬起右手食指指向天际——当然教室里没有天际，只有天花板——突然猛砸向多媒体讲桌的触摸屏。
他身后，黑板亮起，柔和的电子荧光照亮了在座每名处男的双眼。屏幕上出现十二张照片，照片的主角无一例外都是女生，拍摄角度很奇怪，明显是盗摄，但也体现出拍摄者独到的审美和准确的镜头捕捉力。少女们姿态各异，表情各异，也各有亮点。
“那就是，究竟什么才是美少女！”他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扪心自问！哥几个！你们见过真正的美少女吗？”
台下沉默不语。
“不，你们并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少女，”他手扶前额，看上去非常失望，“书记员！周岚！汇报第一次会议的统计结果！”
“啊！哦，好，”讲台前第三排中间一名十分清秀细瘦的矮个子男生听到王大祭司叫他，立刻慌慌张张站起来，他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快速翻阅着相册里的相片，“那什么，都说啊？还是就说前三啊？”
“你说呢？”大祭司王太行眼神犀利起来，阴险地看着他，同时，周岚发现其他男生也用同样阴险的眼神看着他。
“你们真有劲。咳！我看看啊，”他翻出一张照片，受到这种强装认真又滑稽无比的氛围感染，他的表演欲望也被勾起来了，清了清嗓子，“西沙一中，高一一班，班花选拔会议，结果回顾。第一名：张天鹭。第二名：林家姐妹。第三名：海伦辣楼。播讲完毕！”
“海伦娜·楼，不是海伦辣楼，”王太行纠正他，“端正你的态度。”
“啊，海伦娜·楼，播讲完毕。”周岚忍着笑重复道，坐了下来。四周也响起窃窃笑声。
“我知道，按照刚入学时定下的规矩，这个会议本来不会再开了。罢特（but）！我还是那个问题——真正的美少女！”说话间，王太行在触摸屏上“指”走龙蛇，一张张照片被甩出屏幕外，黑板上只留下两张照片。
“各位请看！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黑板上，2000万像素、510×640大小的照片里，王小元像猫一样羞涩地躲在艾辛后面，两个人都穿着崭新的校服。
台下掌声雷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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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改动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