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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柒坐在轻轨西沙一中站旁的长椅上，清风吹拂着身后树丛的树叶，簌簌作响。她静静地看着路上来往的车辆、城市和天边的夕阳，心情很是复杂。
她不会称那个男人——她的生父为父亲，这是她从小就做下的决定。说来也奇怪，她对他的感情恐惧多于憎恨。因为那个男人，她的童年里没有丝毫的快乐，有的只是争吵、怒骂、泪水和拳脚相向。那时她只会躲在门缝后面，看着母亲伏在床边，一边摸着青肿的的脸颊一边默默抽泣。
夕阳把天边一团白云染成绯红，那块云很低，下面不时飞过战斗机组成的楔形编队，很像她小时候在明信片上看到的俄罗斯城堡。
我太笨了。
她在心里咒骂着自己。
她不只一次告诉自己要坚强起来，保护妈妈直到那个该死的男人再也不会出现在她们的生活中。但是当他走了，不在了，她却发现自己真的不懂如何坚强。
这份虚伪的坚强会伤害到周围的人。她如是想。
马路对面开过一辆黑色斯柯达大众轿车，驾驶室里的人看到坐在长椅上的蒋柒，无视双黄线，插进车流里掉过头来，停在她面前。
“柒柒，你怎么不回家？”赵明洋降下车窗，探过头来问她，“没带公交卡？”
看样子他是下班路过这里，往常他上下班是不会经过西沙一中的，自从蒋柒上高中后，他就经常绕远路开车接送她。在蒋柒眼里，这算一种宣示主权的行为吧。
蒋柒站起来，背上书包，把头探进车窗里，和赵明洋四目相对。
“我想，”蒋柒深吸一口气，“一个人待着。”
赵明洋看着蒋柒俊俏的脸庞和忧郁的双眼，突然为自己前两天和丽丽的争吵感到愧疚。结婚这四年来，这个小姑娘完全没有把自己当成外来人排斥，算是这段婚姻里最令他满意的地方了。
“上车，”赵明洋打开副驾驶车门，“我送你回去。”
蒋柒一言不发，钻进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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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丰？小丰？”冷饮店店长的声音从货柜后面传过来。
“什么事店长？”丰可观回过神，把脚边的纸板箱搬起来放在货架上。
“发什么呆呢？”店长走过来，朝他刚才注视的地方看过去。天花板角落里，一架小型监视摄像头闪着红色荧光，一动不动地对着这边。
“没事，”丰可观继续着手里的活，码完一排货品后，他迟疑地问，“店长，这个摄像头是正对着仓库门的吗？”
“对啊，怎么了？”店长取下夹在耳朵上的铅笔，在备货单上写写画画，又看了看货架上那堆白色塑料瓶装植物油脂，对他的疑问显得心不在焉。
“有一会儿，我觉得我走到哪它就跟我到哪。”丰可观如实说出刚才看到的怪现象。
“累糊涂了吧你，”店长依旧心不在焉地说，“把这堆东西搬完你就去店里吧。店里现在少个人手。”
“哦，成。”丰可观答应道。难道是自己想多了？不，不太可能。刚才自己走进库房的时候，刚踏进门一步，摄像头像被什么惊扰了一样，立刻转过来对准自己。库房不大，只有二十来平米，是冷饮店用来储存备用物品的，只有一个门，摄像头平时只会对着门口，从没见它动过。
可能是我想多了。他安慰自己。
丰可观用超市制服下摆擦擦汗，转身走出门，把店长一个人留在库房里。
库房外是冷饮店的后厨，这是超市新开的一家冷饮店，也做一些简餐小食，由于处在繁华地段，紧挨着进口食品柜台。刚开业没几天就积攒了不少人气。丰可观没有参加社团，每天放学后都会固定来超市打工，倒不是因为家里经济拮据，而是他的母亲实在是太会算计，每个月打给他的钱真的只能维持生活，想买什么东西都要向她申请资金，可她是个工作狂人，从事的又是保密工作，一个月只能见一次面，平时基本没什么联系。基于以上原因他才选择来这里打工。
丰可观很享受每次从后厨狭长的过道走过的感觉，薯条在油锅里噼啪作响的声音、锅碗相互碰撞的声音、菲律宾厨师坦科和辽宁锦州来的糕点师小张互相逗趣的声音，四面八方的声音充斥在过道里。还有气味，面粉、奶油和水果的气味。它们在明亮的日光灯下面交织融合，散发着日常生活的香甜气息。
推开走廊尽头的后厨门，一股令人惬意的冷气扑面而来，厨房里的闷热一扫而光。丰可观望着店里，顾客很多，点餐台前的空地上有小孩在嬉闹。
很好，世俗生活。他这样想着，走到一号点餐台前，取下写着“暂不开放”的三角提示牌。用手点值电脑触摸屏。
“欢迎光临华为唐人，您需要什么？”他头也不抬地说。
“我需要换个服务员。”张天鹭生气地说。
丰可观猛然抬起头，发现张天鹭对他做鬼脸，她身后不远处靠窗的座位上，班里最漂亮的几个女孩坐在一起，正在笑着聊天。
“您可以试试我们最近刚推出的多人套餐，包含三杯芒果芭菲和两杯菠萝口味的缤纷圣代以及一盘可口小食，最高可享受八折优惠。”他镇定地说。
“我说你啊，难怪一放学就见不到你人，原来是在这里攒小金库。”张天鹭无视他的推荐，阴阳怪气讥讽道。
“请您迅速点餐，不要耽误后面的顾客。”丰可观视线越过张天鹭发梢，她身后不远处，艾辛正同王小元低声说着什么，王小元黑漆漆的眼眸注视着他，脸上泛起一片绯红。
“能不能全部换成芭菲啊？”张天鹭一边研究丰可观头顶的甜品单一边继续和他开着善意的玩笑，“没钱了说话啊，姐姐借你。”
“全部换成芭菲需要加35元，不过不要小食拼盘可以减20元，”丰可观下垂的死鱼眼看着屏幕，“不需要，再打几天我就凑够了。我说，像王小元这样的人，能去公共场所吗？没被认出来吗？”
“有几个人好奇瞅了两眼，也没走过来。艾辛说没问题。再说这几天不是要开大会吗？街上都是兵哥哥，”张天鹭打开钱包，手指夹出购物卡，“那就不要小食盘了，我划购物卡。”
丰可观回想之前这几年国内媒体关于天音计划的报道，心里有些释然。似乎自从王小元五岁以后，国家航天局披露的关于她的任何照片或影像资料上，极少出现不带头盔的素颜照，中国网友都以为的现实版“楚门的世界”并没有上演，这种情况下要是有人能认出她来，也许就真有问题了。
“那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吧？”他从她手里取过卡片，放在收款机凹槽上一刷，“嘀”的一声，待收款机确认收款完毕后，他压低声音问她，“艾辛到底是什么人这件事你有没有仔细想过？”
“怎么讲？”
“我觉得她像是派来保护王小元的。”他把卡还给张天鹭，左手捋着正在一点点打印出来的收据条。
听到他这么说，张天鹭扭头看向身后，艾辛还在同王小元聊着，她小巧玲珑的身形、苍白的皮肤和那张看上去尚有点婴儿肥的俊俏脸庞，如果不是有站姿端正举止沉稳这两项加持，就和普通的高中女生没什么分别。
“不能吧？保镖不都应该一米八五剃着光头，浑身肌肉多得快把西装挣裂那样的吗？”她回头对丰可观说。
“反正我感觉这事有蹊跷。你们先去找张桌子吧，待会儿我给你们端过去，”为了不让下一位顾客等太长时间，他迅速说，“下一位。”
“哦，好。”张天鹭看了看他，悻悻地走开了。
与永兴岛隔海相望的银砾滩高新开发区有一栋高楼，第四十层是间信息科技公司，此刻整层楼都空空荡荡，而在多媒体大会议室里，一架奇怪的设备闪着绿色荧光，发出单调的电子蜂鸣。
会议室里，六个橱柜大小的黑色四方盒子呈六角形摆放在房间正中，其中还有一张手术台样貌的金属床，床被三个金属支架高高抬起，背面接满电线，粗细各异的黑色接线伸向四面八方，有的和六个金属盒连接，有的直接分伸出去，让房间看上去像被一只大蜘蛛结满了网。金属床中央有人形的凹陷，在头应该躺放的位置上，一支十公分长的金属针闪着寒光，仿佛时刻准备插入什么东西里面。
这个奇怪设备旁边，两个同样奇怪的男人隔着会议桌面对面坐着，互相看着对方。夕阳通过玻璃幕墙照射进来，靠门边坐着的男人被藏在阴影里，无法看清轮廓，但在阴影里，有两条电线从他所在的位置伸出来，连接在离他最近的金属盒上。另一个男人整理一下西装，摘下圆顶礼帽，轻轻放在桌上。他洁白而没有一丝杂色的头发异常显眼，那头发下，冰蓝色眼珠正一动不动地盯着阴影里的男人。
“您能说我现在说的语言吗？”白发男人用一种早已不再使用的古老语言和他对话。
“古波斯语，可以，”阴影中传来同样的语言，“有被窃听的风险。”
白发男人点点头，继续说：“您听说过我？”
“听说过，”男人的声音听上去苍老异常，夹杂着很重的浊音，似乎喉咙里充满黏痰，“你是十八。”
“为了方便今后的合作，我希望您还是用公司给我的代号称呼我，叫我黑色就好了，”白发男人耸耸肩，好像对这个数字很不屑，他瞟一眼手表，说道，“这副身体您满意吗”
“很好。”对面的男人说道，声音不卑不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我想问一问，您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老人的身体呢？”
对面的阴影里传来一阵沉默，少顷，一个高大却异常衰老的老人从阴影中探出头来。夕阳画下他的轮廓，那是非人的兽类轮廓。
在白发男人对面出现一个老人，说他有200岁都不为过。皱纹和老年色斑遍布全身，松弛的肌肉和皮肤像破抹布一样贴在骨骼上。虽然衰老，他的身体依旧高大硬挺，没有任何老年人应有的颓态，反而给人一种遒劲有力之感。
“我喜欢衰老，我太喜欢衰老了，从我有意识开始，”老人慢悠悠地说，“我就认为衰老是这个世界最神奇的事情。”
“何以见得。”白发男人礼貌地一笑，继续向他请教着。
“你会对声、光、水、电这样的事物产生疑问吗？黑色先生，”老人收身回去，又将身体隐藏在阴影里，“你不会，因为它们太普通了。同理，你也不会对衰老产生疑问。但是黑色先生，对声光水电的研究将人类科技的发展带到全新境界，因为它蕴含了自然世界的奥妙。衰老也是，它蕴含着你们人类的奥妙。”
“受益匪浅，”名叫黑色的白发男人依旧只是微笑，仿佛老人的长篇大论丝毫没有触动他的内心，他又看一眼手表，“那么，您所说的准备工作能不能现在开始呢，时间差不多到了。”
老人没有说话，兀自站起身来，走到阳光下。他伸出衰老干枯的双手，左右开弓，一点点摘下自己脸上的五官。先是眉毛，接下来鼻子、耳朵、嘴唇，都像拆卸玩具一样拆下来。最后他右手使劲，把整个头皮连同脸颊都揭了下来。
阳光下，老人的身体上顶着一颗银灰色的机械头颅。头颅的双眼闪着绿光，像相机摄像头一般前后对着焦。牙齿外露，上下颚裂开的嘴角一直延伸到耳洞下，嘴巴里鲜红的舌头和银灰色金属外貌格格不入，这诡异的搭配丑得令人作呕。与之相对，机械头颅的颅骨部分却非常光滑美丽，成中心对称的拼接线有种未来主义美感。
在这颗机械头颅后脑勺的位置，一个錾刻标记被日光照得闪闪发亮——带着王冠的双头鹰。双头鹰左爪握剑右爪握橄榄枝，鹰身胸前的盾牌上，一名枪骑兵穿着盔甲，昂首挺胸站立着。标志下面用激光打印着一串俄文小字——俄罗斯联邦国防部第二中央科学研究院。
“黑色先生，”这颗奇怪的头颅看着夕阳，说道，“原来行走在地上的感觉，真是美妙啊。”
“很高兴您这么说，向俄方借这具义体着实耗费了公司大量财力，希望您能物尽其用。”黑色也站起身来，对着老人的背影得意地说。
黑色所言不虚。在连灵魂这种被誉为人类自身意识核心的东西还没证实是否真实存在的情况下，能制造可以储存活体大脑、连接上浩如恒沙般密布的神经元、完成各种在人类看来在正常不过的自然运动的全机械义体的国家，只有美俄两个。这具义体型号是“DGG463”，是俄罗斯军方根据已经彻底失败的密涅瓦计划中获得的各项成果研究出的新一代义体。不过现在他的头里只是个空壳，没有植入任何大脑。
真像那位古波斯先贤所说的那样——“衣服离开了它的主人，自己行走了起来。”黑色不禁想到这句名言。随后他说道：
“咱们开始吧。HERMS先生。”
老人转过他那诡异的头颅，裂开夸张的下颚，在夕阳下诡异地笑着，像一个被神秘力量操纵的提线木偶。
PS：
这几天南海仲裁庭的事搞得我好紧张啊，我这小说里各种南海啊，会不会被封啊，大家有一天看一天吧，没准哪天就看不见了啊。（说得好像有多少人看似的（啪啪打脸））这篇开头一段突然不能分行了，不知是网站还是我写的格式不对，暂且用分割线分开，大家不要介意。
BGM：1.挪威唱作人/黑金属乐队Emperor原主唱Ihsahn - Pulse
2.美国根源民谣唱作人Townes Van Zandt - Lung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