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4年3月15日,乌克兰克里米亚半岛某处军事基地。
三月是乌克兰的旱季,冬天的余寒未散,黑海在此时才如她的名字一般,黑暗深沉,冰冷的海水拍打着暗礁,低低的雨云压在山海间,其形状仿佛来自远古的邪神。
这个军事基地占据了山峦的整整一侧,它隐藏于密林,大部分设施都埋藏在山洞里的防御工事中,只有极少数山中居民知道它的存在,几条隐蔽的军用公路都开设在险峻的悬崖边,灰色的岗哨静静伫立在林间,张示此地不可入内。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把天空渲染成一块紫罗蓝色幕布,大地上的阴翳越来愈多,群山安静地等待着夜幕降临,就连在山岗处执勤的克里米亚哨兵都觉得今天这个黄昏异常安静,听不到不远处军港里的汽笛声,也听不到基地里嘈杂的人声,只有徐徐不绝的松涛,静的连心跳声都清晰可辨。
他大概能察觉出这股诡异异常的安静背后有什么原因,一周前,一架俄罗斯的小型私人飞机跨过乌克兰,飞入克里米亚领空,立刻受到克里米亚空军的分时段高级别护航,半岛境内所有乌克兰特务都疯了似得打探它的线索,没人知道为什么俄罗斯要千辛万苦把一架精心伪装的小型飞机送到克里米亚——毕竟局部战争结束后,这里就已经成了俄罗斯的政治“飞地”。而在两个月前,这座临海的小型军事基地就开始了大规模改建,不断有卡车来了又走,飞机起升降落,就连基地里的士兵都不清楚上面那些军官在干什么。渐渐地,要巡逻的光缆线路越来越长,要检查的基础设备也越来越多——
直到那天,士兵们早上起来发现,整个基地突然安静了。上面下达了一系列命令,直接把基地的维持状态提升到“半沉寂”,不许人出、不许人进、所有军用网络终端都停用,这里变成全球军事网络中的一个盲点。
然后那架飞机来了,像是放下什么东西后,又匆匆飞走,基地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哨兵望着山海间淡淡的雾气,揉了揉困倦的眼睛。见四下没人,从胸前的兜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掏出一支烟,山上寒冷的空气似乎能把香烟的蓝雾凝固住。他抽着烟,依旧用困倦的双眼仔细扫视眼前的区域。他所在的这个岗哨地势很高,下面的斜坡长满茂密的松树,只有一条隐蔽的军用公路通向山腹处那个入口。
烟灰有点长,他下意识地往地上弹了弹,力气过大,燃烧着的烟头弹掉了。“妈的。”他咕哝着,掏出打火机,“咔擦”火石喷溅出火星,却没有火苗冒出来,“咔擦”,又没着。他用带着手套的手攥住打火机,大拇指一使劲。
“嘣————”
一声爆炸直冲云霄,吓得他两腿一软摔倒在地上。他立刻爬起来,扶正翻毛防寒帽,急忙向山下望去。
电光火石间,山下的松林变了颜色,基地的一侧山崖被轰出一个大洞,爆炸的热风携卷着焦黑的石块、铁屑和冒着火星的木片齐声飞出,烟花一样喷扫出一片扇形区域。浓烟滚滚,黑色烟雾从基地内部喷薄出来。
“列兵927!列兵927!听到请回复!”他的收讯器里传出急促的人声。
“列——列兵927收到——”眼前情景让他语无伦次,只能凭本能回复通讯。
“基地遭到渗透!快回小广场集合整队,我们要追击敌人——”收讯器还在发出噼啦噼啦的咆哮声,但列兵927没有动,他被一件东西吸引了,确切地说是吓傻了。
浓烟中滚出一个巨大身影,长着好几条粗壮的腿,像蜘蛛,又像蟑螂,圆形的背部外壳上,口径吓人的炮管闪闪发亮,主炮旁边的辅助机关炮上有对红光疯狂地扫射着周围。那东西有半个集装箱那么大,周身闪着金属光泽。滚出坑洞后,它毫不迟疑地冲进森林,疯狂逃离基地。
那是什么他很清楚,俄军新研制的单兵机动战车,连型号都尚未有人知晓,超高机动性,战场适应性强,此前美国的间谍在中东偷拍到它的身影,白宫还为此强烈谴责过俄国政府。我们的基地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东西!他这样想着,慌忙跑下山。
不远处山坳的深处,三架鱼鹰式倾转旋翼机从山峦后面跃出,夹带着清新的松林气息呼啸而过,警示灯在天际划过三条醒目的红线。他们来自美国在黑海仅存的几个军事基地中最靠近克里木半岛的一个,今天他们的任务是协助一名中国特种兵尽快逃离克里米亚。
山间传出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和引擎轰鸣声,不时有剧烈的黄光照亮整个山林。维持了两个月的寂静被打破了,三架飞机如喷火的翼龙划过山尖,径直朝预定地点飞去。
军事基地东面的山谷里,黑色机动战车正在高速移动着,三对合金打造的巨腿健步如飞,挡在来路的松树火柴棒一样脆弱,走过之处,森林一片狼藉。它身后,一队临时整编的追击队伍疯狂行进着,目所能及的范围内至少有三辆坦克、三辆装甲车,以及蚂蚁一样黑压压的摩托化部队。他们向那只大蟑螂开火,枪林弹雨燃烧过森林,留下火龙走过一般的脚印。
机动战车此时如同一只陷入斗室的困兽,又像个孤高的英雄,冷静地分析战情,选择最有利的地形进行反击,选择最有利的路径向预定地点接近,最大限度地节省弹药,即便如此,炮管还是越来越红,与敌人间的距离也在一点点缩短,金属关节发出的巨大声响响彻森林。
和这番激烈的追击场面格格不入的是,驾驶室里操作着这台金属巨兽的,却是一个娇小的少女身影,这个人全身覆盖着银灰色人造外骨骼,几万片细小的钢片包裹着她的身体,这身人造盔甲异常纤薄又没有固定形态,紧随着她的身体曲线改变,让她整个人显得像一块锋利无比的刀刃。她带着操纵战车所用的控制头盔,蜷曲在狭小的驾驶室内,双手紧握着操纵杆,异常冷静。
“通报A2,这里是A1,加密线路,我已成功逃离上一地点。”她沉静地用英语对着麦克说道,左手连扣两次扳机,左边一个电子屏幕显示,两个追赶上来的摩托兵被击退,机舱里传来俄语提示“目标无反应”。
“A2收到,五分钟后到达指定地点上空。”头盔里突然传来一个她很熟悉的声音,一个男人用中文说道。
“啊!张叔叔!”她听到这个声音呆了一下,立刻恢复冷静的状态,“你不是在意大利吗?”
“公是公私是私,你对战场失去判断力了A1,你现在正把我们往泥潭里推。”男人的声音冷漠得可怕,从这声音中,似乎能窥探到一个高高在上、模糊不清的军事世界。
“抱歉,根据现在的形势判断,我相信我可以在五分钟内甩掉追兵,赶到预定地点,这完全是基于对敌我力量的综合考量做出的合理判断。”
“你现在完全没有判断力。”男人重复着这句话。
“基于我对上一地点的判断,没有大型单兵作战设备我非常可能完不成任务,我认为——”
“硬盘毁了吗?”
“毁了。”
“备份呢?”
“已经上传到卫星上了。”
“好,还有多少追兵?”
“八十七,没有空中单位,”她又扣动右手操纵杆的扳机,“八十六,坦克单位排除了。”
突然,一颗炮弹击中了战车左前方一块巨石,石块、弹片和冲击波瞬间掀翻了机动战车,右排两条后腿被炸飞,只剩根部断裂的钢铁和电线闪着火花。驾驶室受到严重冲击,她的头重重地磕操纵台上在,头盔四分五裂,血从她头上流下来,她下意识地抚摸颈部的按钮,人造外骨骼的钢片迅速生长堆砌,覆盖住整个头部和面部。
“啊!好痛!”少女喊了一声,感觉到额头温热的血液,“毛子机甲真烦人,判断系统延迟这么大,坑死老娘吗!”
“A1!怎么了!通报你的情况!”
“A2这里是A1,机甲无法移动了,看来——”
“只有120米,爬也要爬过来。”
“那我需要‘飞刃’的使用许可。”
“当然能用飞刃,国际协定那边好办,”男人似乎有些犹豫,“你想想自从中东那次之后你多久没用飞刃了,这套系统负荷太大,你身体会受不了的。”
“看来属下今天会命丧于此。”
头盔内置的收讯器里一片沉默,少顷,四个红色的全息显示汉字浮现在少女眼前——“使 用 许 可”。
“收到,通讯结束,”她切断加密通讯线路。
少女挪动身体,右脚抬起对准一侧厚重的圆形舱门,轻柔地说:“刀片,你在吗?”
“‘飞刃’单兵作战系统身份验证,通过,收到作战许可,”一个成熟女性的细腻声线回响在银色钢片组成的头盔里,“好久不见,辛。”
“好久不见。刀片,外面是地狱,我们怎么办?”
“阿难曰:‘我虽在地狱,如三禅天乐’。”
“好,开启热光学迷彩,准备冲出去吧。”
少女右腿的外骨骼钢片突然像受了电击一样,逐渐竖立起来,每片钢片下面都闪耀着幽幽的绿光,她表情狰狞可怖,鼓起劲,右腿肌肉可怕地膨胀起来,膨胀之大,和瘦小的身体比起来显得极不协调。同时,钢片下的绿色荧光越来越亮。
“啊啊啊啊啊!”她大叫一声,右脚发力,仅一击就把近十厘米厚的舱门踢飞,连沉重的机动战车都受不了这强大的后坐力,又翻了过来。
已经赶到战车附近的敌军看到战车忽然大翻身,一道绿光急速飞出。正搞不清什么状况时,地狱已然降临了。士兵们发现自己的身边开始爆炸,那道绿光所到之处火星四溅,有的士兵突然发现自己的突击步枪被生生砍成两半,枪管的截面还在熔化,有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狠狠抛起十米多高。这道绿光犹如看不见的幽灵,以超高的速度在各个作战单位间跳跃移动,爆炸、金属撞击声、爆炸、枪声、爆炸、哀嚎声、爆炸,不断地爆炸,弹壳和金属碎屑雪花般飞舞,形势完全逆转,士兵们开始盲目奔逃。
这时,三架鱼鹰旋翼机和初升的镰月一同出现在天空中,它们呈三角形编队,开始发射弹幕掩护,火光飞射,把林地打扮成一个盛大的派对现场。为首的飞机内,张厉行中校正和一名美国军官一起挤在狭小的驾驶舱内,看着这场血腥狂欢。
虽然张中校心里多少有一点自豪感——这是中国陆军方面最拿的出手的人形兵器。但是毕竟与之合作的是美军,看不清猜不透的美军,总能拿出点奇技淫巧的美军,他不清楚看到这样利落的战斗场面,眼前这位军官心里究竟作何感想。
“不愧是风暴的爱女。战争总归是残酷的,不是吗?”金发碧眼的美国军官突然开口,“不过连自己被什么东西打死都不知道,未免太不人道了。”
“这就是现代战争,贵国的‘月童’,德国的‘大衮’,不都是人人谈之色变的常胜军吗?”张中校笑道,看来这场战斗的确让美国人开了点儿眼界。
“少校,可以回收了,”副驾驶员说道,“我们截获了乌克兰军方的讯息,克里姆林宫正在召见驻俄大使。”
“给我接通加密线路。”张中校用纯正的英语向副驾驶命令道。
副驾驶敲几下键盘,输入加密口令,递给他一个收讯器。
“A1,别恋战,我们到了。”张中校拿过收讯器戴在耳际。
“才来啊,现在想让我走我还不走了呢!”收讯器里少女的声线不再冷静沉稳,反而有种可怕的癫狂,这癫狂让听者汗毛战栗,似乎一条巨大魔龙正在疯狂蹂躏山下繁华的城市,火焰点燃火焰,仇恨点燃仇恨,此时她心里只有战争、杀戮,直到再没有力气杀戮为止。
“胡说八道!再任性,我就摘了你的衔儿,把你送回实验室,让那帮老家伙给你胳膊腿都卸了当实验材料!”张中校突然气愤地喊叫起来,把在场的美国人吓了一跳,也不知道他这串中文到底是什么意思。
“A1收到。”少女听到中校的威胁,稍微收敛自己的狂气,接受了指令。
“打开舱门,准备回收,”张中校关掉收讯器,尴尬地说道,“青春期的孩子都不好管。”
“只,只要任务能完成当然没问题。”美国军官仍旧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随声应和道。
飞机舱门缓缓开启,而下一秒,地面上幸存的士兵看到的画面将让他们终生难忘。
那道绿光腾空而起,这已经不是跳跃可以形容的了,简直就是在飞。在月光下,它显现出自己的全貌,一个身着银色铠甲的娇小身影,在空中画出诡异的弧线。月光照耀在这身影上,它背部闪耀着三道绿色光芒,头部完全被银色钢片覆盖,连眼睛都看不到。只不到两秒,这身影冲上天际,再次无影无踪。
清脆的两声金属碰撞声,舱门上的重力传感器发出信号,少女回到了鱼鹰旋翼机舱内。
“解除热光学迷彩,”她冷冷地说,霎时舱门上那片虚空退去阴影,烟雾消散般,少女瘦小的身形出现在这帮目瞪口呆的美国大兵面前,她按下颈部一块小钢片,那个头盔渐渐折叠收缩,一颗美丽异常的头颅显现出来,“A1结束任务,前来报到。”
她有着近乎病态的白色皮肤,脸庞既有东方人的阴柔,又有高加索民族俊朗的外貌特点,高高的颧骨,深陷的眼窝,银色的碎发以及红色的眼睛都透着女武神般的癫狂。
“关闭舱门,按计划返回。”美国军官命令道。
“艾辛,最后你还是没有牺牲啊,”张中校走到她身边,把大衣披到她身上,而叫做艾辛的少女回头目不转睛地望着舱门外正在燃烧的森林,一语不发。
“你累了,可以暂时在乌克兰休息一下,”张中校知道,飞刃系统是只适用于艾辛的单兵作战系统,这套系统对使用者的身心都有极大侵蚀,她本身也承受着很大压力,“别再那么紧张,战争已经变了。”
“变了?”艾辛扭回头,赤红色的瞳孔狠狠盯着张中校的脸,俄而,又看向舷窗外渐渐远去的群山峻岭和黑色海洋。
“战争从来没变过。”
“小元,准备好了吗?”
莲花状太空船里,黑发少女坐在驾驶舱上,周身围绕着数不清的浮动屏幕。她对面最大的主屏幕上浮现出一个年龄大约四十岁、风韵犹存的女人的脸。
“赵教授,下次预演是什么时候?”少女似乎有点不耐烦。
“一周后,有点儿耐心,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出舱作业,这是要接你回来。”
“道理我懂,但是——”
“好了,地面指挥室准备就绪,再次确认,准备好了吗?”被称为赵教授的女人故意打断她。
“准备好了。”少女叹了口气,勉强地说。
“中国航天天宫三号空间站,返回舱脱离流程预演,第172次,现在开始。”
距地表150万公里处的太空中,自旋壁飞船孤寂地旋转着,仿佛此刻地球上发生的一切都与之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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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BGM:英国重金属Axel Rudi Pell的Tower Of Lies。第一次写战争场面,不知描述的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