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3日,西沙滨湄滩海军基地。
深夜,南海出现了很少见的阴雨天气,低沉的雨云带来潮湿凝重的雨水,狂风大作,墨绿色的海水汹涌澎湃,白色泡沫起伏不休,让人联想起喜马拉雅山脉崎岖怪异的雪峰。
一架标有“八·一”字样的直升机如同巨人手里的玩物,在这压抑得可怕的风雨中摇曳飞行。
飞机里,艾辛少校凝视着起伏的海面,脑中的齿轮飞速旋转着,正在思考这几天发生的怪异事件。
3月26日,在全世界各大媒体及到达现场的近千名西沙市民众的注视下,拖着橙黄色尾曳的天宫三号动态返回舱成功降落到滨湄滩附近的浮动回收平台上。在转播画面中,一颗流星从蔚蓝深邃的高空,带着星辰间粒子风的气息,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坠落于海天交接处,这幕史诗般的场景的确令无数人感动落泪,纽约时报甚至评论这幅画面是人类太空时代的“日出”。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多少让人有些失望,最期待的宇航员走出舱门,向摄像机招手示意的环节因军方介入而终止,两艘军舰驶入坠落海域附近,航空指挥中心的转播画面突然蓝屏,包括央视在内的所有媒体都被请出转播场地,在永兴岛防海大堤现场观看回收过程的民众也在政府工作人员的疏导下有序撤离了。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此前电视和网络媒体都在疯狂报道世界上第一个在太空出生长大的人即将“呱呱坠地”,此刻却同时失声,不再报道回收过程相关的任何事情。人人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有网络好事者在当晚仔细研究直播录像,认为回收没有成功,返回舱很可能偏离坠落地点落入大海。“中国政府再次展示了他们的拿手绝活——隐瞒事实真相”BBC一则新闻瞬间引爆网络舆论。与此同时,中国外交部新闻发言人刘高岭只是一再强调飞船回收过程进展顺利,宇航员也已平安无事地回到地球,绝口不提终止直播、派驻军队的原因。
按照任务书的指示,她来到滨湄滩海军基地,没有时间和以前军队的战友叙旧,军部也没有任何安排食宿的意思。不明不白地,她被接上一架直升机,朝着基地南面铁青色的茫茫大海飞去。
作为军人的第一义务是服从命令,而像艾辛这样的军人最不喜欢的事,是服从动机不明的任务。艾辛心里这么想着,依旧盯着波涛汹涌的海面。直升机摇晃得很厉害,艾辛翘起二郎腿,浑然不觉。
“你晕不晕?”她身边一名穿着解放军海军制服的高大男人脸色和海一样铁青,抑制着眩晕的感觉问道。他其貌不扬,周身却散发着和艾辛一样冰冷的气场,由于长期的日光照射,皮肤被晒得黝黑,左脸有一道伤痕从左眼角一直延伸到脸颊下部,缝针残留的痕迹让他左半边脸显得狰狞无比。
艾辛扭头看着他,淡然一笑:“你会不会游泳?”
“开这种玩笑前先把线路关上,让飞行员同志听见多不好,”男人也窘迫地笑笑,“我会不会你难道不知道?”
“哼~”艾辛嘴里发出“无所谓”的声音,撩撩前额一缕打乱的银发,机舱里再次陷入尴尬。
“快到了,前方一点钟方向,15分钟左右,做好降落准备。”半个小时后,两个人的耳麦里同时传出飞行员的声音。
“我还是没想明白,你当初为什么要求转调到海军?”少顷,艾辛打破尴尬的气氛。
“海军比较有发展前途吧,我觉得,”男人微微一笑,右手习惯性地摸着自己剃得极短的寸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疑虑,“正巧有个机会,海军这边在学陆军,想搞特别行动小组,就进来了。”
“你还记恨那件事?大马士革那件——”
听到这话,男人的脸突然阴沉起来。风雨拍打着直升机一侧的玻璃,窗外绿色信号灯有规律地闪烁着。莹莹绿光透过被水打湿的玻璃透进来,照在他还算完好的右半边脸上,而那道伤疤连同它所在的左脸隐藏在阴影中。他的眼神不像刚才那样清澈了。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再说,我也有责任。”男人下意识伸出戴着手套的右手,用左手轻轻揉搓,似乎提起这件事右手就隐隐作痛。
“我们没有抛下你不管,”艾辛看到他这个样子,也觉得过意不去,“埃及班没有抛下过任何一个人。”
男人沉默不言。
“把手给我,”艾辛凑近他身边,男人高大的身材与娇小的她形成鲜明对比,她双眼火焰般鲜红,直直地盯着男人的眼睛看,目光里添了几丝温柔,“右手。”
男人没有拒绝,缓缓将手伸向她。
艾辛捧起那只手,小心翼翼,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脱掉手套,放在自己膝盖上。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只钢铁铸就的义肢——人造外骨骼,铅色铁片从手指一直延伸到肘后,紧紧包覆在原本已经腐烂的肉体上,从手心处的接缝里渗出红色电子微光。
她轻柔地抚摸着这只假手,只是抚摸,她认为这样能减轻自己心里的罪恶感。
“陈祆,我是个没人性的机器,我想象不到你有多疼。”她的语气温柔似水,其中蕴含着莫大的痛苦。
“少可怜我了,”名叫陈祆的男人抽回手,拿起手套戴上,冷酷地说,“你我都是兵,不用给我玩儿电影里那套。”
“准备降落!”收讯器耳麦再次传来飞行员通报的的声音。
红色信号灯将艾辛的橄榄绿军装染得鲜红,绿色信号灯把陈祆身上海军蓝的制服打成一片幽绿,狭小的机舱里仿佛有条天堑般的峡谷,两个战场上的幽灵,此刻离得这么远,那么近。
赵秋城女士是为数不多的被选派到返回舱坠落海域参加工作的科研人员之一。一周前,她还在天宫计划地面指挥中心负责宇航员生命体征监测方面的相关工作,那次回收她记忆犹新,可以说,这是她人生中最怪诞离奇的一段经历。她很理解国家为什么要全面封锁消息,任何稍有科学常识的人,看到那一幕,都有发疯的可能。
地面指挥中心共有三个主要的显示屏,分别显示返回舱的运行轨迹、返回舱内部情况和地面回收装置的监视录像。所谓地面回收装置,其实是海洋浮动式巨型航母“乔戈里号”的一部分,三个月前乔戈里号从西沙附近一处正在建设的暗礁分两批次驶入预定位置,航母上专门清理出一块桁架结构浮块作为天宫三号返回舱的回收平台。据赵秋城所知,这套回收系统的原理来自“火箭海上回收技术”,通过返回舱本身的轨道调节引擎,尽量缩小坠落轨道偏差,并降落在事先准备好的回收平台上,该方法经济高效安全可靠,是后航天飞机时代最普遍的回收方式。
预先的计划是,返回舱降落后,浮块由军舰拖引回乔戈里号对接,宇航员王小元在乔戈里号上进行陆地适应训练,等她的生命体征都正常后,再进行接下来的科研计划。
本该是这样。
赵秋城回忆起那天在指挥中心看到的画面,至今仍然不寒而栗。
当胶囊状的返回舱逐渐停靠在平台上,所有人准备欢呼雀跃时,监视摄像头捕捉到好几道奇异的光芒,从平台旁边的海水中射出,这些光芒完全无视基本物理规律,以肉眼可见的形式变化、扭曲,仿佛有生命意识般包住整个平台,这些光芒炫彩斑斓,从深邃的海底蔓延出来,即使在强烈的日光照射下依旧清晰可见。
瞬间,返回舱内部传来王小元一声惨痛的尖叫,显示屏上的返回舱和平台监视画面同时黑屏了。
“返回舱失联!快,启动应急预案!”总指挥卢建军向全场工作人员宣布。
仅仅几秒钟的沉默后,在场的所有科学家都投入到紧张的抢救工作中,现场的军方将领立刻通知附近军舰全速赶到现场通报情况,并组织营救。
“黑障?不可能!已经在地表了!”
“六零三组通报你的情况!我们现在需要备用线路!”
“没用!平台附近的海域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隔绝无线电信号了,我们现在在尝试卫星折返通讯!”
身边的工作人员一个个汗如雨下,足有三层楼高的指挥大厅此刻一片凌乱。负责生物工程和生命体征监测的赵秋城也慌了神,紧握着控制台边的红色话筒,双眼无神地瞪着自己面前的显示器,那上面是失联前一秒钟传回的信息。
“小元,千万别出意外啊!”赵秋城默默祈祷着,生物工程组是天音计划中资格最老的科研组,作为组长的赵秋城加入这个组时刚生完孩子,连自己的小孩都没有见过几面,就全力投入计划进程中,不仅要每天追踪她的发育情况,每周还要与她进行视频通话,可以说她在这个小女孩上倾注的母爱比自己的孩子都多。
就在这时,右侧大屏幕上出现一个熟悉的标志,由数字01组成的太极双鱼图案,下面写着“中央军委会联合参谋部与中国国家安全部共建项目:2501”。
“是机载AI!快接入收讯线路!保密组!把信道安全等级提高到最高级!”总指挥卢建军拖着七十多岁的身子骨,飞也似的跑上指挥台拿起麦克风。
“2501!通报你的情况!”
“我是AI2501,回收平台操作系统接入失败,正在逐个检查返回舱模块化程序,”指挥大厅里传来一个冰冷镇定的电子合成语音,“相关数据我已通过外部网络传输到地面指挥中心。”
卢建军抬头看一眼数据组所在的位置,数据组一名科学家向他点头示意。
“指挥大厅已收到,2501,可否尝试重新连接返回舱传输信号。”
“尝试:1.失败。尝试:2.失败。尝试——”
所有人都等待着,一次次的尝试,每一秒过得都如此漫长,2501冰冷中性的电子音抓挠着在座每个人的心。
“尝试:53.成功。”
电子屏幕上,返回舱内的画面再次出现,人们看着显示屏上躺在正中央的王小元。她穿着白色束身宇航服,头戴银白色头盔,四周伸出无数管道,连接在她的头上、手上、身体上。
“生命体征数据恢复了!赵老师!快来!”赵秋城身旁有个女孩急的连电话线路都来不及打,直接跑到她身边,慌张地说。
“来了!分析程序呢?起作用吗?”赵秋城急忙跑向那边的电脑。
“需要时间,您快看看吧!”
她伏在屏幕前,飞速地观察着每个数据。王小元的心跳很微弱,心率处于紊乱的状态,体温高的吓人,血压也不正常。她想也不想拿起话筒。
“卢指,她这个状态不行!我建议马上组织救援,不能拖!”
“知道了,”卢建国按着耳朵上的无线收讯器,抬头望向大厅二层的玻璃窗,那里是海军和航空部队的地面指挥室,“周将军,收到了吗?”
“收到,我方军舰已到达目的地,现在传输实时画面。”
电子屏幕上原本播放平台监视器信号的地方出现了军舰视角的画面。
全场再次安静了,没有人说话,那是一幅超出人类想象极限的画面,赵秋城旁边,刚刚那个叫她过来的年轻小姑娘吓得跪在地上,直接把早饭吐了出来。
手。
是手。
无数双扭曲怪异的手,大小不一,从海底伸出,像跃出水面的海豚一样,伸向浮动平台,树干粗的手臂上正在不断生长出新的手臂,逐渐长成手臂的丛林,缓慢地,蚯蚓一般蠕动着、颤抖着、狂舞着,渐渐包住了整个平台。这些手数量之多,壮观到让人反胃,鱼肚白的皮肤在太阳照耀下泛着爬行动物鳞片特有的油光,隔着屏幕甚至都能听到它们生长蠕动的声音。
它们爬上平台,以飞快的生长速度向着返回舱蔓延而去,从军舰右舷的视角看,整个平台已俨然成了手臂的岛屿。
就在此时,赵秋城面前的电脑忽然发出报警信号,吓得她全身一颤,她急忙俯身查看,王小元的心跳速率在急剧增加,心电图曲线一次比一次剧烈。
“小元!怎么回事!小元!!!”
“赵——赵老师——”那个年轻的女孩拉着她的裙角,示意她看显示屏。她抬起头。
不知何时,返回舱厚重的舱门被硬生生掀开一个角,收讯广播里传出一声刺耳的漏气声,一只手爬进舱门里,在这只手的手腕处又急速长出新的手臂,那手臂向上抬起,很快,又有许多条手臂生长出来,它们似乎有某种意识,不停地攥拳、张开、攥拳、张开。这十几张手聚拢到一起,像个巨大的向日葵,与小元的头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它们越靠近她,她的心跳就越发急促。显示屏上,王小元不断地颤抖着,紧闭双眼,像是陷入了一种深度昏迷的状态。
从那朵手掌组成的花朵里,逐渐生长出头骨、肌肉、眼球、舌头,它们旋转着,逐渐组成了一颗头颅,这颗头颅和王小元一模一样,散发着冷冷的寒光,眼神却充满慈爱地看着昏迷中的小元。她张开嘴,伸出舌头,那舌头由变化成一只纤细的手臂,轻抚着她的头。
那一瞬间,一个极端空灵美妙的声音响彻在在场的每个人耳中。
“汝天使者,待蛇环界空,水火合一,方见吾身至真,吾爱至诚。”
赵秋城至今都记得那一幕,那实在是太怪异的画面,完全超出了她的科学认知,梦境中才能出现那样的情景。
奇怪的是,经过那颗外星生物般奇异的头颅抚摸,王小元的生命体征奇迹般地正常了,各项数值都趋于平稳,返回舱自带的生命维持系统可以持续工作十天左右,在这段时间里,科研人员,尤其是生物工程组的工作人员不分昼夜地对残留在平台周边的“怪手”进行取样化验,发现它们不过是由微生物和海洋有机质组成的一种类似植物的生命质,没有生物学意义上的器官或组织,从中提取到了各种海洋生物的基因序列,却没有人类的基因。而这些手从那个下午后,像完成了使命一样,迅速枯萎腐烂。
至于那颗头颅——
准备降落的直升机打断了赵秋城的思路,螺旋桨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红绿相间的闪光在苍茫的大海上显得十分渺小。她裹紧雨衣,等待着直升机的降落。她身旁除了两名警卫员,还有一个穿着军装的小个子男人,他是乔戈里号的大副,同时被委派接待即将到来的神秘访客。
“历史性——”他嘴里嘀咕道。
“抱歉,您说什么?”
“我是说,这是场历史性会面。”
“为什么,要来的这个人很重要吗?”
“您难道不知道艾辛是谁吗?”
“有耳闻,好像是个挺有名的特种兵,但那是真的吗?十六岁?”
“看来您完全不了解,见了面您就知道了,我个人认为,在军方她可以跟王小元平起平坐,”大副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微笑,“她们,一个是天上第一,一个是地上第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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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拉赫玛尼诺夫,圣颂“彻夜连祷”第五曲"Nyne otpushchaye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