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中。
男人把一直拿在手里的手提箱平放在地上,打开。手提箱对半分开,男人拨动铰链将平躺的两部分和在一起,这个手提箱看起来很普通,内部却是个复杂的机器,接线纠缠起来,红绿两色信号灯不停闪烁。在机器中心,存放着一颗电子脑,坚硬的外扩装置像龟壳一样包裹着里面柔软的大脑胶质,在外壳上伸出众多线路,把手提箱的两部分紧紧联系。
男人抚摸着那颗大脑,如同抚摸着爱人。
“安娜,你暂时安全了,这里不会有人打扰你,”男人对着它低声轻语,“我向你保证过,你会永远活下去,不会再有人伤害你,现在是我兑现诺言的时候。”
电子脑静静地躺在那里,红绿信号灯依旧交替闪烁着。
“你看,这是你最希望长眠的地方,是我们最快乐记忆诞生的地方,”男人继续低语着,眼光温柔如水,“只要有我在,你可以一直待在这里,直到世界毁灭。”
接下来是一片静谧,废弃墓园般宁静而永恒的沉寂。
突然,手提箱某个部分发出一阵电子噪音,刺耳的嗡鸣响彻狭小的地下室,忽高忽低。渐渐地电子噪音开始变得有规律,音调也趋于平和。
一个女人的声音,如同在风中呼喊,在巨浪拍打的海岸声嘶力竭地哭号。
“米迦!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米迦!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米迦!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米迦!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米迦!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米迦!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米——”
电子噪音消失了。男人单膝跪在手提箱前,痛苦地颤抖着,无能为力。那是生命无法承受之痛苦,是跨越世纪之痛苦,火石铸就,金银铺成,如同干涸大地上庞大而无用的废墟。也许有一天,鲜血可以化为灰烬,世间所有腐败和病态都能消散,皓月升起,火光熄灭,久违的星辰也洒下点点光辉,在纪元开始时,在轮回结束处,与他相伴的唯有痛苦。
昏暗灯光下,无数旋转的微尘闪闪发光,有些记忆难以磨灭,但他知道这是作为人类最可悲的宿命,他半人造的结构化凝胶大脑中,储存那段时光的沟壑依旧温暖稚嫩,周围却早已填满燃烧的子弹和带血的炮管,那里蜷缩着一个女人,孩童一般,银白色发丝缠绕着她光洁的赤子之身。男人闭上眼,却流不出一滴泪。
此时此刻,星辰间会有孩子在哭泣吗?山会移动吗?天地会再次合拢吗?他们会重逢吗——以孩童的姿态?男人不知道,他只是静静看着这颗黑色金属外壳的小巧大脑。
“老大,该走了。”红发女轻声提醒道。
“嗯,”男人站起来,表情变得阴森坚毅,最后看了一眼那颗电子脑,转身离去。
“再见,安娜。”
此后的一年,Neseblod唱片店闹鬼的传闻成了全世界黑金属乐迷茶余饭后的谈资。或是因为鬼怪作祟,地下室的这间圣地被永久关闭了,不许对任何人开放。据说,深夜时分站在门口,可以听见里面传出悠远又尖利的女人哭号,这个幽灵一直重复着一个名字——米迦,不断地重复着,重复着,就像要重复到世纪末。直到2046年奥斯陆事件发生后,这间地牢才重新开放,幽灵的哀嚎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回到一楼,男人坐在柜台对面,向女店员交代一些事情。
“阿德小姐,我希望今后地下室那间房间不再对外开放,尽量把地下室每天的访客数限制在50人以内,可以吗。”
“我得问问经理,毕竟文化展览也是盈利的主要部分,现在网络资源这么多,单靠卖碟赚不了多少钱……”店员犹豫了,经理可没说这些事情。
“钱不是问题,这点资金我还是可以解决的。”
“可是这样账面上很难办啊。”
“阿德小姐,你听没听过前苏联有句谚语?”站在旁边的红发女再一次开口,言辞冷酷尖锐,“叫‘事不关己,切莫多问。’”
“小南。”
“对不起,老大。”红发女听到男人的劝阻,又轻鞠一躬,可眼里没有一丝谢意。
“总之,就是这样,毕竟你只是兼职店员嘛,有些事情也不需要你考虑,”男人的语气虽然温柔,却不容辞决,“好了,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也该走了,名片你留着,也许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不会再出现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只是兼职?”
男人用手指敲了敲右眼那个怪异的金属机械,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对此非常苦恼,笑着说:
“世界上的事情,已经没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了。”
麦德丽·科尔女士已经为国土安全局工作了三十多年,这三十年里,她经手处理的行动少说也有近百次。有些行动十分危险,有些甚至能引发战争,但没有哪次能像今天这样让她胆战心惊,而且这一次,她深刻意识到美国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不是输给哪个国家,而是输给就连自己这样一个常年混迹在阴暗地下世界的老情报头子都无法窥视的邪恶力量上。
此时此刻,她正坐在纽约一座老旧大楼的办公室中,这间位于曼哈顿区的大楼外表平平,内部却大有乾坤。这是科尔女士一手打造的情报帝国——国土安全局欧洲事务处所在地。最早,欧洲事务处只是国安局众多情报组织中实力赢弱的一支,有别于冷战,北约时期的欧洲基本没有秘密可挖,针对俄罗斯的间谍行动也一直由中情局把持。2012年,中情局双重间谍门产生的蝴蝶效应波及整个欧洲,甚至间接导致俄罗斯成功从内部瓦解北约。国安局欧洲事务处才得到重视。在新兴地区组织“北方联盟”疯狂扩张的那段时间,科尔领导的欧洲事务处屡获战功,为白宫提供大量有效情报。科尔也平步青云,坐上了国安局掌握实权的第二把交椅。
而现在,已过花甲之年的麦德丽·科尔女士感觉自已又一次站在万丈悬崖边缘,她全身每个毛孔都在紧张地张合,指尖不断渗出汗水。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长相帅气的男孩,看上去只有17岁。他穿着黑西装,白衬衫上打着黑色领带,活脱脱像主持葬礼的牧师。令人侧目的是他那一头白发,纯白的头发让人联想到洛基山脉皑皑的白雪。此刻他瞪着纯净得可怕的蓝色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要把她吃下去。
她很清楚自己面对的是谁。
第十八号。
美国的耻辱。
如果有什么实际的个人能威胁到整个美国的安全,眼前这个表情阴森的男孩必定位列前茅。
Philadelphia Experiment,费城实验,又名彩虹计划。为了证明爱因斯坦统一场理论,也是美军为探索新的军事威慑手段所进行的一系列秘密研究。1943年10月28日,宾夕法尼亚州费城一船坞中,一艘护卫驱逐舰埃尔德里奇号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隐形,仅仅几秒钟后,舰船已被传送到了479公里以外的诺福克码头。当时还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物理学教授的John·Zero博士参与设计了几乎全部实验步骤。在他指挥下,埃尔德里奇号被改造得面目全非,变成专门用来进行超时空传送的大型实验设备——“磁云I”。
“没有秘密是单独存在的。”这是国安局专员中间普遍认可的定律。
与费城实验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另一项神秘计划“月童”也成为该试验成功的关键。受命于军方,同样由Zero博士主导,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生命科学院自二战结束前就已进行的月童计划,旨在通过对基因学、心理学及各种边缘科学的研究,最大限度地开发人类自身机能。一开始实验对象是退伍老兵、现役军人、落魄的体育选手,但都由于种种原因失败了,最后他们发现十六到十八岁的青少年是最佳的实验素材,可塑性强,容易受到诱导。将近一百个孤儿死在了试验中,这是美国永不可说的秘密。
少年芬里尔是幸存下来的几个孩子之一。
用Zero博士的话说,“他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人类进化的大门。”
最初实验阶段,他只能窥视到电磁时空扭曲的存在点,无法参与其中。在实验后期,他已经可以在多个时空扭曲点自如跳跃,以至于人们必须把他圈养在两米厚的铅板围成的房间里。费城实验中,他驾驶磁云I号成功跳跃到了诺福克码头,自身却被巨大的强磁场吞噬,凭空消失,什么都没有留下。
初代芬里尔的故事就此结束。
为了继续进行超时空传送的研究,科学家们利用之前提取的血样,克隆了一代又一代芬里尔,他们许多都丧生在磁云装置的改进过程中,只有两个意外。一个是“美国之星”,月童部队现役队员,第十九号,代号“白色”,磁云III号的驾驶员。
另一个,就是眼前这名少年,白色的生理学兄弟,代号“黑色”。他利用磁云II的漏洞,逃出实验基地,带着美国将近一个世纪的军事秘密,投奔了欧洲阵营。黑色的出逃不仅是美军的耻辱,更成了白宫闭口不谈的巨大威胁,没有人知道他投奔了哪个国家、哪个组织、现在为谁卖命。
科尔女士轻轻放下话筒,她的手颤抖着。此刻她不仅抛弃了一位忠诚爱国、为国家做出重大贡献的优秀专员,而且让近三个月来欧洲四国工作组所做的一切工作都付之东流。
“非常感谢,科尔女士。”代号黑色的少年开口了,他声音戏谑,没有一丁点美国口音。
“我的能力有限,我只为我的国家服务,请你记住这一点。”
“我很清楚,科尔女士,我想即使我不来,白宫也不会袖手旁观,我只是不希望把事情搞大,你懂吗?我一直对这个国家低下的行动效率有看法。”
“那个手提箱,那真的是——”
“你觉得那是什么,我亲爱的女士?”
“……”科尔女士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没有说话。
“嗯对,那是密涅瓦,”代号黑色的少年似乎放弃了伪装,百无聊赖地说,“俄罗斯的拱顶石,当然现在不是了,不过我们仍然可以把它当做许多制衡点中的一个,对吧。”
“疯子……”
黑色双手猛拍桌角,猛然凑近科尔女士的脸,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面目狰狞可怖。
“这个世界,谁正常?”
科尔女士被他吓得哑口结舌。少顷,他又坐回椅子上,恢复了平静,又显现出之前百无聊赖的姿态。
“只是个备用的保全措施,我们的目的并不是使用它,”黑色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鉴于现在的中美合作框架以及新欧洲谅解协议,我方认为此举很有必要。”
中美合作框架?科尔女士突然想起什么。为了挽回中东的重大损失,美国忍痛改变了维持几十年的东南亚战略部署跟中国做交易,美国又回到中东战场,中国暂时解决了南海问题,但是这跟俄罗斯的密涅瓦有什么关系?
“你们难道——”
“给你复习一下战争经济学吧。一个军人投入战争之前怎么样?社会,包括他的父母,对他进行了大量投资。从出生之后的衣食住行,到成长阶段的训练教育等,花去社会大量费用。他独立之后,社会本应收回这笔投资。可当他在战争中阵亡或致残,则不仅不能偿还投资,可能要变成社会的负担。战争就是这么一个可爱迷人的东西,她让一切意义变成无意义,让一切可能变成不可能。军人?军人就是“破坏性工人”。他们不仅消耗维持自身的产品还破坏别人艰苦劳动的成果,自己又得不到任何好处。不是吗?”
“……”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工种像军人一样,不遗余力地将破坏的艺术演绎到极致。”
“……但是你们把那个东西放在挪威这个两方势力都无法直接触及的国家,究竟有什么目的?”
“你不认真听讲呢科尔女士,因为我们相信战争啊,最终,战争会解决一切。”
“战争已经过去了!”
“过去?别扯淡了!‘局部冲突’?瓦解北方联盟?重新夺回中东?我亲爱的女士,那都是小打小闹。战争永恒存在!”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是维京帮(Vikings),无需记住这个名字,因为很快,它将让世界战栗,”黑色压低声音,说完,站起身整理一下西装,“时候不早了,我该做的事都做完了,给五角大楼和白宫的汇报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没人会看。最后,祝你今天愉快,我的女士。”
说着他拿起放在桌上的圆顶黑礼帽戴上,双手插在兜里,吹着口哨,大步流星地走出办公室。科尔女士还未从惊吓中缓解过来,六十岁的老年人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和疯子聊天。她走出办公室,站在二楼的扶梯上,看着黑色走过一楼大厅。所有人都停下手头的工作,注视着这个吹着口哨的少年,他步伐轻盈,就像从电影《雨中曲》里走出来的吉恩·凯利。但科尔女士感觉到他走的每一步,都会在大地上踩出千条裂缝。
最后,他走出旋转门,消失在人潮中。
挪威,奥斯陆。
史密斯探员目送着楼下四辆黑色奥迪车渐次开走。只有那个女店员站在Neseblod唱片店的门口,对眼前发生的事一头雾水。
他身后,穿着白领套装的女人欲言又止。
“说。”
“那个,专员,我们查到了其中一辆车的统一编号,可以用卫星跟踪车上的电脑进行定位,所以要不要……”
“不用,我们输了,”史密斯专员回头对女人莞尔一笑,“今天提前下班,大家都去歇歇吧。”
“但是——”
“没事,办公室这边有我在。”
“好吧。”
女人看上去很难为情,转身走开。
“我是不是该去夏威夷度个假呢,再不去估计也去不成了,”史密斯专员喃喃低语,他身后的大办公室,电脑屏幕一个个熄灭,房间也陷入黑暗,“战争真的一成不变。”
奥斯陆远郊一个废置的军用码头,时值正午,太阳驱散了萦绕已久的乌云,金色的阳光照在附近山脉的白雪上,散发出迷人的光芒。山腰间的树林传出阵阵松涛,冰冷的海水拍打着沿岸的礁石。码头上停着四辆黑色奥迪轿车。
自称“麦克”的高大男人和红头发的女孩站在码头上,注视着平静的海面。
“老大,小黑回电话了。”
“怎么样?”
“任务完成得不错,”红发女表现得有些迟疑,“但是这样真的好吗?这么早就让他出现在美国人面前。”
“他的任务就是出现,这是一个信号,美国会懂的。”
“既然这是老大的意思。”红发女颔首表示认同。
“小南,跟我说说,你会感到孤独吗?有时候,”麦克望着蓝白色的晴空,突然问道,“我总是想,漂浮在天空中,一个人在诺大的太空舱里,手足无措,不知道命运会把她引向何方。这状态,跟安娜那时候很像。”
“在遇到老大之前,与我朝夕相伴的只有孤独,那时我很绝望,”红发女垂下眼帘,眼里闪着温柔的光,看着麦克的背影,“但是自从遇到老大后,我知道了,我不会孤独终生的,即使将来等待我的只有死亡,也不会是孤独而死。我血液里的铁,只够造一根钢钉。”
“你这么想,我很高兴。”
麦克转过身来,与她脸对着脸,用手轻抚她光洁的面颊,就像父亲抚摸自己的女儿一样。
“你要记住,人生而孤独,我们毕生所做,皆为逃离孤独的影子,你要承认它,面对它,然后坚强起来。”
她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脸颊泛起绯红,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下意识地抬起手握住他颀长的手指。
“知道了,老大。”
这时,海面泛起波澜,最初只是细微的水波,在水波中露出一根铁杆。不一会,一个瞭望台跃出水面。最终,一艘带有甲板和飞机发射轨道的巨大黑色潜艇浮现在海面。潜艇之大,占据了码头前整个水域的一半。船体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滔滔水声与金属轰鸣声震耳欲聋,在山峦间回响。
“好了,走吧,是时候接我们的公主回家了。”麦克收起突然显现的温柔,恢复了平时阴森冷峻的语气,背对着身后庞大冰冷的战争机器。
“来吧Vikings!我盛大的复仇。”他望着天空,喃喃自语。
天空中,酣睡中的少女逐渐睁开双眼,似乎一百五十万公里远的地球表面上,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触卵形装置内壁表面,抚摸着那颗漂浮在星辰间看似一动不动的蓝色星球。
她皱起眉头,显得很困惑。心中某个地方,一股莫名的秘火暗自燃烧着、抓挠着她。
“元,你的精神指数偏离正常值。”卵形装置里响起一个冰冷中性的电子音。
“生死去来,棚头傀儡······”她看着地球,低声说道。
“我教了你那么多唐诗,到头来记住的却只有一首俳句。”电子音依旧冰冷地说,语气中盛满低阶AI无法做出的调侃意味。
“我不知道,2501,我做了梦,。却又很清醒,”少女紧锁眉头,不知如何表达,“我记得每个细节,连梦中自己看到的、说出的,都一清二楚。”
“什么梦?”
“没什么,”少女用手指戳着点点星光,“只是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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