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晶若的思绪穿越时光回到了多年以前,脑海中的记忆仿佛是一团被薄雾所笼罩的雕像,灰蒙蒙一片,轮廓已然模糊,勉强才能看清大概:“我小时候什么也不懂,栀溪人是什么?栀溪帝国又是什么?只是偶尔听别人提起过,完全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也不觉得奇怪:因为每个人的脸孔都长得不一样嘛……直到有一天——我……我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那一天——一位穿着墨绿色军装的黑发、黑胡子伯伯来我家做客。那伯伯个子很高,身材很壮,声音像是洪钟,我爹喊他老侯……木叔叔和我爹举办了非常盛大的家宴来迎接侯伯伯和他的随从,屠夫宰了一头牛……侯伯伯他们从北方来的,爱吃狗肉,于是又宰了四条狗……”
郑晶若完全沉浸在回忆里,似乎连自己的眼泪顺着脸颊悄悄流了下来,都浑然不觉:“我爹让我自己去厨房找吃的,吩咐厨子们照顾好我,想吃啥都要做给我吃,还专门差了两个小童陪我玩……可是……可是就是不允许我踏进宴客厅一步,也不允许进会客厅……玄哥、哲哥还有木槿姐姐,他们都能进!我气不过,于是就甩掉两个小童,跟在上菜的厨子后面,趁着守卫们没注意,偷偷跑进了宴客厅……结果我爹见到了我,狠狠地骂了我,还扇了我一巴掌,侯伯伯和他的随从们就看着我哈哈大笑——我那时候虽然还小,也明白那种笑声可不是用来夸奖我的……木叔叔、妈妈、钟婷姨都没有看我,只顾着吃饭、喝酒,就是不说话……”
“您……父亲常常打您吗?”苏婉愣愣地问道。
“不,不是……除了那次,从来没有打过我……”
少女伸手抹了把眼泪,朝苏婉笑了笑,然后低下头去:“我被人带进房间里关了起来,爹让两个守卫看着我,直到第二天早上都不能让我离开房间……我又气愤又伤心,躲在被子里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被敲门声吵醒的时候,喉咙里又干又疼,眼睛恐怕肿得像个桃子,头发也没梳、脸也没洗。这时天已经黑了,屋子里特别暗,我正准备去开门,就听见哲哥开始喊我的名字,拼命地敲门,把门敲得‘咚咚咚’地响。”她想了想,补充道,“就是把你抱上车的那位。他是我二哥,玄哥是我大哥。”
苏婉点点头,聚精会神地听着郑晶若继续诉说着:“原来是他敲了半天门,都没有人应,他说他害怕我在里面自杀了……”说到这儿,少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木槿姐姐也在,手里还捧着个大饭盒,里面全都是我爱吃的点心和甜食……我看到哲哥脸上也有个红红的巴掌印子……他倒是一点儿也不在意,说什么男孩子就应该多挨两巴掌,脸给抽肿了就能不要脸地去泡妹子,然后又拍了下脑袋,转身对木槿姐姐说:‘老婆,我虽然会在外面撩拨小姑娘,但我的心永远是属于你的!’木槿姐姐当时气得眼睛瞪得老大,差点没把手上的饭盒给砸他脸上去……”
苏婉听到这儿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两人脸上的泪痕都渐渐被笑容所稀释。
“也不知道木槿姐姐究竟是气哲哥喊她……喊她老婆,还是气哲哥说要去外面撩拨小姑娘。那个时候我才五岁,木槿姐姐八岁,哲哥也才刚过九岁生日不久,真不知道他从哪学来的!”
郑晶若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又笑了起来,而且笑得越来越厉害,一双大大的蓝眼睛都笑成了两弯蓝月牙。女孩一脸好奇地看着郑晶若,问道:“您又在笑什么?”
“哈哈哈哈……我想到,我想到有一次,哲哥、木槿姐姐跟着爹和木叔叔去白水城参加兰伯伯大女儿的婚礼,木槿姐姐回来之后,整天缠着木叔叔,非要买新娘穿着的那件用五万根火云雀羽毛编织成的羽衣萝服……哈哈哈哈,木叔叔当然不同意,那羽衣萝服全国上下只有两套,租一天就要一千川琴元,买下来足足要两万!当时的两万元,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两万五呢!而且那个时候,木槿姐姐才十一岁,根本就没到穿萝服的年纪……”
郑晶若笑得肚子疼,捂着肚子缓了半天,才继续说道:“木叔叔不答应木槿姐姐的要求,木槿姐姐就不开心,于是哲哥也不开心,然后……然后他就去鸡舍里抓了几只鸡杀了,拉着我帮他一起把鸡毛给烫了下来,再用面糊糊把那些鸡毛全都黏在一起。我们两个忙活了整整一个下午,终于黏出了一顶鸡毛帽子……然后他把木槿姐姐喊来家里一起吃晚饭……哈哈哈哈……吃到一半的时候,他跳下椅子,从口袋里掏出已经被揉成一团、完全不成形状的鸡毛帽子,认认真真地套在吓得勺子都掉了的木槿姐姐头上……然后,然后他拉起木槿姐姐的手,一脸严肃地说:‘老婆,这是我亲手为你织的羽衣萝帽,你喜欢吗?喜欢的话,嫁……嫁给我好不好?’……噗……哈哈哈哈……”
郑晶若笑得满面通红,浑身颤抖,苏婉也一手捂着肚子上笑得发疼的伤口,一手捂着嘴,努力地不让自己笑出声,也不知道是真的觉得这个故事好笑,还是仅仅被郑晶若那银铃般的清脆笑声所感染……
“我至今还记得木槿姐姐当时的表情……她正在喝肉汤,嘴唇上的汤渍还没擦干净,下巴上还沾着几颗米粒,那鸡毛帽子套上她脑袋的时候,她一脸生无可恋的绝望……我爹他当时笑得饭都喷出来了——我还从来没见他笑得那么开心过;我娘也笑得说不出话,侍立在周围的管家、女仆、侍从,也全都笑出了声,根本停不下来……哈哈哈哈……木槿姐姐嘴一撇,就哭了出来,因为她想把帽子给拿掉,可面糊糊已经全都黏在了她头发上。她后来越哭越厉害,哲哥就摸了摸她脑袋上那顶鸡毛帽子,语重心长地说:‘老婆,我知道你很感动,可你再这么哭,就要把小肠气给哭出来了。’他话刚说完,我娘再也忍不住,笑得趴在了桌子上,守在门口的两个侍从直接笑得坐到了地上……”
“小肠气是什么?”苏婉一边笑,一边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总之就是很好笑!后来,木槿姐姐饭都没吃完就跑回了家,也再也没有提过要买那套羽衣萝服的事情,而且足足半个月都没有理哲哥。”郑晶若好不容易停下了笑,又抹了抹眼睛,清清嗓子,缓缓说道,“每次想到这些,我都会……怎么说呢,我都会觉得很开心……
“其实也没什么不满足的,虽然……虽然大多数人似乎都很讨厌我,虽然我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可还有爹、娘、玄哥、哲哥、木槿姐姐,还有很多很多喜欢我、我也喜欢的人。‘这世界上什么人都有,什么人都对;人没有错,有错的是人类’——我爹以前总是把这话挂在嘴边。小时候,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现在……现在其实我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也渐渐明白了一点点……”
她沉默了片刻,冷不丁地像是受惊的小猫一般,猛地站了起来,脑袋撞上了软软的车厢内顶。她摸着自己的脑袋,脸红红的,慢慢又坐了下来,“抱歉啊!一不小心就说了这么多不相干的话。”
苏婉安静地看着她,小声说道:“不,没事,我喜欢听您说这些。”
郑晶若呆呆地看着她,然后有些害羞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说道:“我听哲哥的意思,是要帮你们安排一份工作。你字写得很好看,腿脚又不方便,想必会安排你当个抄写员,或者安排你当个会计……总之,等你身体好了,我让他把你送回南秦去。到时候我就能经常找你玩!正好木槿姐姐明年应该也要来首都上大学,我……我一个人在家,也会挺寂寞的。”
女孩没有接话,而是低下了头。
郑晶若想了想,补充道:“当然啦,也会给你哥安排一份工作的,不过他不会写字,应该会安排他当个守卫?或者训练他当个马夫。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可以找人来教他读写!再给他做一副面具,这样他的脸在治好前也不会对他的生活有太大影响了……”
苏婉终于点了点头,抬首看向郑晶若,眼圈浮肿尚未消去,又重新变得通红,声音也再度哽咽起来——只是这次却没有了恐惧和不安。
“谢谢……谢谢你们!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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