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强劲的海风宛如野马群般,从冬青内海上奔腾而来,穿过街道,将架在街边的一张张雨棚吹得猎猎作响,就连庞大的马车也微微摇晃。车厢内顶上挂着的两盏马灯,如同风铃似的左右摆动,光线凌乱,投射出的阴影也四下摇曳,吓得郑晶若打了个寒颤。
她本能地想要寻求大哥、二哥或是木槿的帮助,可随即便惊觉车厢内只有她和苏婉两人,于是她只得稳住心神,轻轻地抚摸着女孩脏兮兮的长发,又摸了摸女孩微烫的额头,低声说道:“乖,别怕,别怕,这里很安全,不想说那我就不问,安心……没事的……”
郑晶若的手又白皙又柔软,潮湿且微凉,贴在皮肤上十分舒适。苏婉眼里的慌乱渐渐平息,呼吸也重归于稳定,胸膛起伏不定,身躯上的创口处,脓液已经被止住。女孩看起来有十四五岁,郑晶若今年十六岁,比她大不了几岁。可是,也许是因为栀溪人天生体格健壮、身材高大,也许是因为郑晶若脸上的那抹温柔和善良……苏婉竟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词汇浮上了她的心头……
“阿……阿家……”女孩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
郑晶若有些懵,停下手上的动作,想了半天,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颊泛红,低着头害羞地说道:“你……你乱喊什么,我还没到十七岁呢……”然后她抬起头,怜爱地看着苏婉,问道:“你是东莱人?”
苏婉被郑晶若问得愣了一下,然后表情失落地答道:“我不记得了……”
“你肯定是东莱人,或者是从东莱国移民来的。虽然我听不出你的口音。不过,我爹经常出使东莱,他回来之后就会跟我说关于东莱国的事情。他跟我说,东莱人对父母亲的称呼特别奇怪,父亲叫阿公,母亲就叫阿家。”
“爹……爹?”
“就是父亲的意思。”郑晶若顿了顿,补充道,“他在外交部工作。”
“那……那在这里,你们是怎么称呼母亲的?”苏婉问道。
“我们一般就叫娘、娘亲、妈妈,都可以。”郑晶若轻轻拍了两下女孩的脸颊,羞怯地说道,“我呢,当然也想过以后会有几个孩子这……这样的问题,不过你突然这么喊我,我还是会……会很不好意思的……”
郑晶若将苏婉的身上都擦干净之后,便把酒精放了回去,从药箱里拿出一瓶黑色的碘酒,戴上手套,仔细地用棉花沾着碘酒开始清理起女孩身上的伤口。苏婉整个身躯上的皮肤都丑陋畸形,正常人光是看上一眼恐怕都会觉得胃部翻腾、难以忍受,可郑晶若却好像完全不在意,只会在浓密的毛发遮挡住伤口的时候,才露出一抹困扰的表情。
苏婉倒是莫名地开始紧张起来——明明刚才郑晶若帮她擦拭时,心里还没有这种微妙的感觉——她深知自己身体的状况十分惹人厌憎,生怕……生怕自己会因此而丢掉那份温柔。
等到好不容易用碘酒处理完苏婉身上大大的伤口之后,郑晶若那洁白干净的额头上已经覆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之前跌倒在地时沾在脸上的污垢也因为汗渍而晕了开来。苏婉忽然抬起骨瘦如柴的小手,拾起之前用过的沾了酒精的纱布,在郑晶若愕然的目光中,用干净的部分将那些污垢轻轻地擦去。
“我们是在五天前的晚上,从那里逃出来的。”女孩轻咳两声,冷不丁地开口说道。
郑晶若手上的动作缓了缓,并没有打断她的话,而是笑着看了看她的眼睛,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我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只还能依稀记得……我和我哥,被关在了一个大大的玻璃管子里,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没有穿衣服,下半身被泡在有些粘稠的透明液体里……味道很腥,有点儿臭,手脚则都被拷在了玻璃壁上。”
苏婉的声音听上去十分虚弱,又有些颤抖。她看着郑晶若,黑色的双眼中反射出昏黄的灯光,“那里又黑又暗,终日不见阳光,每天都会有一个戴着面具的女人提着灯和一个大铁桶来照看我们。她会把玻璃管的顶部掀开,扔下来一根软管让我们含住,然后用那根管子给我们强行喂一些黏糊糊的东西,起初我不愿意吃,因为那些东西很恶心……可是那个女人,她,她见我不吃,就下来把管子强行塞进了我的喉咙里,那些恶心的东西就全都直接……直接灌进我胃里……我的胃被灌得好疼,可她根本就不管,直到最后我的胃都被灌满了,那些乳白色糊状物就从我嘴里涌了出来……每天的小便、大便全都只能直接排泄在浸泡着我们的液体中,等到水变得浑浊不堪,变得越来越粘稠……才会更换一次……”
女孩说着说着,牙齿又开始打起了颤,残废的双腿扭动着,眼泪和鼻涕无法控制地流了出来,声音哽咽:“更……更让人受不了的是……每天头都特别疼,惨叫声无时无刻不充斥着我的大脑,好疼,好疼啊……
“还有,在我快要睡着时,液体就会变得……变得很烫,变得像针一样,变得像刀一样,刺着我的皮肤,劈砍着我的骨头……浑身上下又麻又疼,全身肌肉都像是被烙铁狠狠地烫过一般,肚子里就像是有一团团火在烧……疼到无法思考,疼到无法呼吸,直到疼到……疼到昏死过去,水才会重新变冷,而我的腿,我的腿就是这样……废了……”说道这里,她忍不住哭出了声,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了车座上,鼻涕已经堵住了鼻子,让她变得呼吸困难起来。她想要伸手擤鼻涕,可郑晶若已经抢先把纱布送到了她鼻子底下。
少女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可碧蓝的眼睛里已满是震惊和愤怒,究竟是什么人把他们兄妹俩囚禁在那样的地方?又是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们?!这样折磨人的残酷刑法,即便是罪孽深重的死囚也不会被这样虐待!!而听苏婉的描述,那个虐待他们的女人,甚至很可能对他们使用了电刑!
电的利用和储存,在现如今看来,并非什么难事。除了水利发电、风力发电这两种最主要的发电方式之外,蒸汽机也可以用来发电。石汽灯、传讯器、供暖机、保鲜柜等等等等,都是使用电能的装置。但电,并非是平民百姓能够享用的东西,无论是在哪个国家,除了政府和军队,都只有豪门贵胄才能用得起电,在南疆,电甚至被赋予了神性。因此,一般人根本没有接触电学知识的机会和必要。
郑晶若对于电的了解也不是在学塾里学来的——学塾里根本就不会教这种东西,这些都是郑绪方亲自教她的。
“周围全都是黑暗,黑暗,黑暗,黑暗……到处都是一片黑,黑暗里有好多好多奇怪的东西在嚎叫,我能感觉得到……后来,脚底下突然就有了什么东西,阴冷又粘稠,它从玻璃管的底部钻出来,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弥漫在整个管子里。那根本就不是生物,那根本就不是任何有生命的东西……它啃噬着我的身体,一点一点全都咬干净……那个时候,我哥他……开始惨叫,开始疯狂地用头砸着玻璃,像是自虐一样,他拼命地想要挣脱拷着他手腕的镣铐……可却一点用都没有……”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小说网站”不可能的世界”www.8kana.c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小说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