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汀州城北上之前,若少朴和付长生曾经夜访钱家。
以钱家大夫人为首,二人收了一堆来自钱文盛三妻四妾的践行礼,其中包括一枚印章,乃出身江南第一剑庄羽山派的三夫人所赠,以便有需要时,方便若少朴一行可借调羽山派的人手。
这枚印章捂了一路。
卷入千机门命案遭受怀疑时,没有用来和做客别院的羽山派相认,以求援手。
等来到长安城,需要布置人手探听八方消息时,也没有用来当敲门砖,以求羽山派借调人手,从武林盟会的内部帮忙探听消息。
好刃要用在关键处。
却没想到,不等他们看准时机,借羽山派的势力行事,却在相当于三堂会审的此时此地,听人提起了这枚印章。
尚安坊多少武人门派,如果真要查,肯定会从外请的见证人开始查起。
确定无虞后,大概就会让一众外请的见证人身先士卒,负责分批分类,查访整座尚安坊。
而三夫人给的印章,一直都收在若少朴的衣襟暗袋内。
如果被现场抓包,当真是百口莫辩。
若少朴和付长生默然苦笑。
于是若少朴和妹妹咬耳朵,“素素,有没有什么药粉,能让青铜所制的小玩意儿瞬间消弭无形的?手指长短的尺寸,最好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付长生顿时无语,心道这是打算销毁印章,一次都没用过的好东西,居然要丢卒保车,简直扼腕。
他觉得肉疼,若素素却是一脸“哥哥,你好傻好天真”的表情,噘嘴低声道:“这世上要有这种能毁尸灭迹的逆天药粉,我寒碧洞天还混个什么劲儿?这世上的命案,也就没那么多尸体留下来了。”
说得好有道理。
若少朴默默探手入衣襟,将印章一路转移,顺着裤管落入鞋帮子,脚跟一踩,将印章藏入鞋底。
一时又略后悔个人卫生搞的太好,要是有个脚气什么的,真要搜身了,还能熏一熏搜身的人,争取一时半刻的缓冲。
他在这儿琢磨卫生问题,那头发话的人果然接着道:“要搜印章,就先从这厅内和院中的人搜起,不论哪门哪派一视同仁。还请诸位外请来的兄弟们帮衬,待确认诸位和羽山派无关后,还要请诸位守口如瓶,再帮忙排查外头那些坊内的人。”
和若少朴一行分站在厅门两侧的武人们面面相觑,到底讲道义,纷纷答应下来。
那人见武林盟主不反对也不赞成,权当是默认,就准备各点几个门派的弟子,好互相监督,开始搜身。
却听裴然轻笑一声,挺身直视那人道:“您说的印章一事,确实属实。不过我羽山派上下一共只有二十枚印章。此次来长安城参加武林大会,带了十枚印章,全都在我师伯手中,取进取出皆要登记造册。如今这十枚印章一枚不少,皆在我们手上。要看实物,要看出入册,立即就能派人去取来。”
说着点了个羽山派的弟子,由九菁岛的人陪同,去落脚客栈取印章。
见那人还要开口,裴然又道:“至于剩下的十枚印章,有九枚留在羽山派江南本院,要查尽管派人南下查证。我羽山派就在这尚安坊等着!还有一枚印章,早在掌门幺女出嫁时,作为陪嫁带去了婆家。要查,也只管派人去江南汀州城钱家查就是。这合计二十枚印章,何去何从皆在武林盟会做了登记,现在就能由盟主发话,取出图章、令牌名册对照。”
他所说的掌门幺女,正是钱文盛的三夫人。
若少朴暗暗松了口气,心道三夫人好样的,没将暗送印章的事放到明面上来。
且裴然话说得很满,彰显十足底气,丝毫不怕人查。
厅内众人怀疑的目光越来越淡。
等羽山派的弟子拿来印章和登录册子,两厢对照,果然并没有印章流落在外。
之前质问的人不由讪讪然,闭嘴不再作声。
原本这十一条人命死得突然而蹊跷,矛头直指一枝独秀的羽山派,众人急怒之下不及细想,自然将羽山派视作了藏奸的伪善之徒。
如今无论是毒还是物,都查不出和羽山派有直接关联。
加之裴然辩证有理有据,羽山派在南北武林皆是名声斐然,至此静下心来细论,质疑羽山派的人反而渐渐变少。
厅内一时静默。
厅门未关,厅内几次三番的言论对证,尽数落入院中的死者家属耳中。
此刻羽山派巍然不动,倒叫凶手之嫌又落入死胡同中,院中顿时响起又悲又痛又不甘的压抑哭声。
张捕头凝眉沉思,只觉得这接二连三的命案,桩桩件件都如蒙着一层迷雾,叫人看不透凶手的目的。
他暂放那十一条人命,视线扫向厅内,沉声道:“七八天前,尚安坊先后发现两具死尸,中的也都是这一息颓。各位想必都已经听说了,如今又出了这十一条人命,不知诸位有何看法。”
厅内有第二具尸体的师门众人,闻言并无新鲜说法,痛斥第二具尸体生前顽劣,即便枉死,也是自己作死,仍是不欲多参合,只请府衙论断。
张捕头暗暗摇头,看向武林盟主,“第一具尸体是在客栈厨房发现的,死者身份不明,您执掌武林盟会十多年,不知有何看法。”
听这意思是还没查出死者的身份?
刑部死囚这样重大的疑点,难道还无法顺藤摸瓜,查出名姓?
若少朴和付长生凝眉对视,有些不信张捕头会这么无能。
“那具冻死尸体,我也曾经听闻过。”武林盟主仿佛刚从沉思中回过神,掀了掀眼皮道:“尸体发现的先后时间不一样,并不代表身死的时间就不一样。也许前两具尸体中毒,只是巧合,未必和今晚这十一具尸体有关。既然已归府衙管,武林盟会就不再插手。现在的重中之重是这十一条人命,如今尚无线索和定论,还请张捕头行个方便,先从旁协助,待有了论断,再请府衙出面住持公道。”
厅内众人交头接耳,随即各门各派表示附议。
张捕头却是心头猛然一跳。
第一具客栈陈尸中了一息颓之事,是在案发当日的客栈厨房,由若素素说破的。
当时除了若少朴一行人,还有捕快在,口口相传,外界便当死因是中毒。
但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只有张捕头,以及若少朴一行人知道,真正的死因是冻死。
但武林盟主一开口,却是十分肯定的称为“冻死尸体”。
是因为尸体是从冻肉堆里滚出来的,所以有此说法,还是因为……
若少朴和付长生亦是精神一震,偏头看向邢常安。
邢常安嘴角翕合,瞠目低声道:“武林盟主落脚的客栈,有自家建的冰窖……说起来,这冰窖就在这大院后墙,论起冰窖的规模,虽然比不上长安城的高官富户,却是尚安坊排得上号的,难、难道……”
若少朴和付长生面色凝重,示意邢常安稍安勿躁。
他二人抬眼去看张捕头,就见张捕头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攥成拳头。
这其中古怪,张捕头显然已经发觉,并且将关键串联了起来。
再看端坐上首武林盟主,面色并无异常,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话中的漏洞。
人的潜意识是难以掩盖磨灭的。
已经扎根的认知,会不自觉的体现在言语行止之中。
武林盟主和冻死陈尸之间,可能有的关联,几乎呼之欲出。
为什么?
怎么会?
张捕头没有去看若少朴一行人,皱眉略作沉吟,正要再开口,就听厅外一声通传。
有院外守卫的九菁岛弟子抬脚入内,行礼后禀道:“盟主,方才有人往院墙内抛入一个包裹,弟子派人出外探看时,却没找到丢包裹的人。现在另派人在外头巡查,弟子特来禀报。”
说着呈上一个包裹,巴掌大小,包袱皮是常见的粗布,十分不起眼。
外头缠着一圈纸条,上书“呈交盟主”四个不甚齐整的狗爬大字。
武林盟主老眼微眯,有药毒班的弟子验看过包裹,确认无毒无异后,才交到武林盟主手上。
小小的包裹结散开,扁塌的包裹内除了一块黑漆漆的物件,别无他物。
众人细看,只见是块铁梨木所制的令牌,通体漆黑花纹繁复,正中雕着阳刻的“七”字。
众人不认识此令牌,皆面露不解。
武林盟主握着令牌的手却是微微一紧,面上神色先是一震后又一松,细微的情绪变化微不可察。
若少朴和付长生、邢常安却是心神大震。
七字令牌!
三人面面相觑,即惊讶又疑惑。
这枚一向都是在尸体丢失后,才会出现在丢尸现场的七字令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又怎么会点名呈交武林盟主!
重点是,武林盟主他老人家还没嗝屁呢,就算嗝屁了,不还得先丢尸体才有令牌么!
三人齐刷刷紧盯着武林盟主手中的七字令牌。
却不知心神震动的不止他们三人。
张捕头亦是刀眉高高挑起,视线在武林盟主和七字令牌间来回打转,电光火石间,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思绪纷乱,心中隐隐有些鼓噪,似乎窥见了一些不该窥见的东西。
武林盟主却似置身于厅内众人之外,微微愣怔片刻,忽然勾唇一笑,面色有一瞬的释然。
众人正疑惑间,就见武林盟主倏然起身,离座离开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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