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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两刻，暮色四合。
裘先梓长身伫立，背着手半抬头，望着屋檐下挂着的白灯笼出神。
若素素从果盘里捡了块西瓜，劈手丢向裘先梓假正经的背影，招呼裘先梓滚过来坐好，吃瓜乘凉。
裘先梓很听恩公的话，啃着西瓜叹口气，“千机门上下一片素白，实在叫人看得不好受。我在想掌门身上的伤口。如素素所说，腹部以上的几处伤口明显遭受过多次重复砍伤。我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下手的至少有两个人，加上震断掌门经脉的第一凶手，加害掌门的一共三人。至少三人。”
一众吃瓜群众没人接话。
对于他们来说，千机门的命案只是个导火索，现在的重点是找燕山老道，至于命案真相如何，真没必要瞎操心。
若素素瞪一眼裘先梓，撇嘴道：“你帮千机门费什么神？那个吴双一看就是个不讲理的，他要是个能听得进道理的人，就不该揪着长生哥不放。”
付长生对此倒是看得很开，“逝者已矣，最难过的是活着的人。如果掌门横死真的只是因为和燕山老道的一场赌局，吴双怎么可能坦然接受？姑且让他拿我当嫌疑人看，当个精神寄托无妨。”
何况吴双并未食言，客院一应用度都是上乘，好酒好菜之后还供应茶点水果。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一行人吃饱喝足后，排排坐谈正事。
若少朴耳听另外两间客院的动静，交待道：“燕山一行，吴双有什么安排，都不会和我们商量。恶金山庄和羽山派作为见证人，是一定会同行的。事到如今，千机门也不会另请他人掺和进这事。你们别意气用事，入山后遇事冷静些，凡事少出头。”
付长生点头，“阿朴说得对。吴双看我不顺眼，十有八九不会让我们单独行动。入山后，不论千机门有什么安排，只管任由他们主事，唯有一点——死道友不死贫道，真遇上危险，只管自保，管其他人去死。”
话糙理不糙，邢常安等人果断点头，觉得哥哥们说得好有道理。
若少朴看一眼裘先梓，“你不会半点武功，要是想留下来，吴双应该不会反对。”
付长生也看了一眼裘先梓，“青阳裘家在南武林小有名望，请羽山派替你作保，吴双应该很乐意留你做人质。”
“我怎么能独善其身，让你们只身冒险？”裘先梓掬了一把热泪，感动道：“你们别担心我，我有游学八年的经验。再说了，我算过命，命格显示我是少爷的身子游侠的命，既然决心和你们走这一遭，自然要同进共退。”
邢常安和若素素一脸“少年，八年游学经验也抵不过你路痴”的表情。
若少朴和付长生一脸不相信，“谁给你算的命？”
裘先梓与有荣焉，“我爹。”
众人：“……”
一夜无话。
千机门吹响集结号，议定去往燕山的人马已整装待发，见若少朴一行人姗姗来迟，拎着鸟笼还牵着灰毛秃驴，脸色顿时精彩纷呈。
吴双按了按鼓跳的太阳穴，说道：“此入燕山艰险重重，大家都轻装简行。路上车马早已经备好，这些信鸽和毛驴都是累赘，几位别添乱了。”
若素素哼了一声，“你们骑你们的高头大马，我骑我的灰毛秃驴。两不相干，留它们在千机门我还不放心呢，谁养的跟谁熟。”
吴双一噎。
若少朴等人只管拿“少年，请对所有小动物一视同仁”的眼神看他。
吴双完败，冷哼一声懒怠再管，一众人这才启程出发，扬尘出了渡口镇，直奔燕山而去。
所谓六月的天，晚娘的脸，说变就变。
豪雨瓢泼而下时，已是众人入燕山的第三天午后。
羽山派王师伯所说不假，入燕山便入奇门阵法，燕阕阵并不是一个独立的阵法，而是由因地制宜的各式小阵组合而成，图纸上所画的只是主阵。
而整座燕山就是一个布满机关暗道的大阵。
第一天入山时，就在燕阕阵入口不远处，发现了一堆半白骨状态的尸骸，经证实，正是羽山派之前派出送信、探消息的信使和探子。
看尸身，应是入阵不久就狗屎运踩到机关，当场嗝屁。
此时一众人正团团窝在一块突出的巨大山石下避雨，闯阵三天，遇过不少大大小小的机关，虽然没人死亡，却有不少手脚不够利索的， 左挂一道彩右受一处伤。
同行的人太多，裘先梓没有犯路痴，倒是忙着给伤员处理伤口，怒刷三天存在感，为若少朴一行人提升了不少好感度。
吴双作为受裘先梓照顾的伤员之一，再也绷不住冷脸，恢复了客栈初见时的温文，和众人商量道：“走了三天还摸不到燕阕阵出口的边儿，这样耽搁下去不是办法。不如就此兵分四路，大家各拿一份拓印的主阵图纸，一有收获就发出烟火筒报信，分而后聚，找到出口的可能性和效率也高一些。”
掌门留存的最新一份图纸是三年前的，燕阕阵三年一变，每次变出的花样都更难更复杂，今年是三年之期，可惜没拿到最新的图纸，掌门就一命呜呼了。
对于入阵后可能遇到的情况，吴双早和恶金山庄、羽山派私下讨论过。
现在三天过去，不仅没有行进太远，还弯弯绕绕兜了几个圈，了无收获。
兵分四路才是上上策。
恶金山庄和羽山派自然没有异议。
若少朴一行人也不发表意见，只管听后话。
吴双果然不放心他们单独行动，将人都打散后，一拨人发了一份图纸、一包烟火筒。
若素素跟着吴双所在的千机门，裘先梓跟着恶金山庄，付长生跟着羽山派，若少朴和邢常安一起。
吴双显然早有盘算，按照武力值高低分散若少朴一行人，又将门下弟子和随行护院分到另外三路人马之中。
若少朴和邢常安哥儿俩好，却也缀着一个千机门弟子名吴十三，还有一个千机门的护院。
吴双看了眼付长生，犹豫片刻，又加了一句，“还请付兄弟交出兵器来，暂由千机门保管。”
他扣了若素素在手，用以牵制若少朴等人，现在又要求收缴双柄长斧。
欺人太甚啊少年！
付长生拒绝得实力冷漠，“兵器在人在，兵器不在……我反正不死，你死？”
吴双噎了半天，只得道：“吴十一和你一路，他帮你扛兵器，有羽山派的王师伯领队，你信不过千机门的子弟，总信得过王师伯。”
有人自愿当苦力，必需成全。
付长生挑了挑眉，干脆地一甩手，将长柄双斧丢给吴十一。
心道千机门起名字太没品味了，未及冠的弟子全是数字辈。
他转身凑近若少朴等人，商定灰毛秃驴留给若少朴和邢常安，信鸽则各分了两只踹兜里备用。
吴双见他们各自归队，指着大师弟吴单道：“吴单留守此处。三天后如果没有收获，大家就回这里碰头，再议后事。每天入夜后，大家记得发一枚蓝色烟火筒报平安。”
红色示警，黄色代表有收获。
四路人马各领了三天干粮，等阵雨过后，就分头行动。
千机门作为机关专家，专攻主阵。
其余三路人马则走小阵。
燕山荒无人烟，越往深处走越是山壁险峻，偏偏依附主阵而设的小阵多在山崖山涧之中，因为鲜少有人走动，又是之前未曾探过的新路径，一路行，一路触发许多图纸上未曾标注的机关，机关满载暗器，兜头罩个网、箭雨齐发这两种已经算是小儿科，三番五次之后，若少朴这一路人已然习以为常到麻木。
同队的吴十三这一天被网兜倒吊过四次。
护院被箭雨扎成了刺猬。
邢常安有若少朴护着，倒是次次化险为夷。
他从哥哥背上滑下来，不忍直视再次被扎成刺猬的护院，掏出裘先梓配的药粉，一边替护院拔箭，一边拿药粉当盐巴洒，“你说你们这些江湖游侠何苦要当护院？走南闯北不好吗，看你这一身伤，千机门给算工伤不？护院这活儿，真是吃力不讨好。”
走南闯北也要钱啊兄弟！
护院一脸“少年，你好天真”的表情。
邢常安瞥了他一眼，指着进了深山野岭就活蹦乱跳的灰毛秃驴道：“你别不服。你这护院做的，还不如一头驴。”
护院恼羞成怒，激得刚拔出箭头的伤口顿时喷血。
邢常安看得直乐，既然策反不了护院，虐一虐他也挺爽，权当替长生哥出口恶气，于是手下拔箭的动手越加欢快。
四人暂时歇脚的地方，一时哀嚎遍野。
若少朴心道小安子学坏了，目光却落在精神奕奕的灰毛秃驴身上，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吴十三看着这三人一驴，顿了半晌，才暗搓搓摸到若少朴身边。
他保管着图纸和烟火筒，却请若少朴做主，“若少侠，我们是继续往里走，还是就地休息？”
若少朴看他一眼，不答反问，“你捂了一天图纸，研究出什么道道来没有？”
吴十三嗫喏道：“图纸只标注了主阵的几个大阵眼，我们走的都是阵脚，正常来说阵眼和阵脚应该是互相钳制和影响的……其实不止是我，千机门跟来的弟子都听大师兄演算过阵法。倒是有一个小发现。”
吴双果然防着他们。
若少朴眼睛微眯，看着吴十三，似笑非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