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碗岗中里衙门,议事有规矩,酒尽碗碎事落定。
瘸叔这酒坛子一砸,砸得豪气万丈。
那老二皱着鼻子避开坛瓦碎片,那老六弹了弹袍摆沾染的酒水,齐齐收起方才肃正神色,撇嘴拆台,“装逼是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大哥。您瞎砸什么,浆洗费您给不给?这碎瓦谁来打扫?”
瘸叔吹胡子瞪眼,哼哼着骂二人太现实没请调,摆摆手道:“趁早滚。”
二人倒是想圆润的滚走,可惜暗室内的暗道又黑又逼仄,老二肥硕老六高瘦,二人跌跌撞撞挤了足半刻钟,才低呼对骂着销声匿迹。
瘸叔一脸冷漠,瞥了眼满地酒渍碎瓦,抽着嘴角默默出了暗室。
外间日影微斜,满室橘色暖光。
瘸叔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出小楼,站定在小院门边。
展眼是里衙门的曲廊矮楼,入耳是各院中间人的阔朗说笑声。
本是世间最多是非、龌蹉之地,乍一看这雕栏画栋,却比喧阗市井还要显得和睦平和。
瘸叔眯着眼似笑似叹,大掌按上门柱上的铭牌,指腹顺着经历十几年风霜磨砺过的纹路细细摩挲一遍,抬脚出小院,顺着长廊漫步而行。
想他初入里衙门时,心性未定年轻气盛,走起路来步伐大且快,小院到大门,不过一百零八步的脚程。
如今蛰伏几十年,平心静气谋定后动,一步三瘸反而别有滋味,慢行漫看,整整两百一十六步。
事倍未必功半。
瘸叔应和着拐杖触地的笃笃声响,哼起小调来。
有同僚探头笑道:“多少年没见您老出来晃悠,这是准备出去走走?”
瘸叔抖着胡子笑。
夏日晚风卷过身侧,带起衣阙翻飞。
簌簌轻响中,瘸叔的低喃随风而逝,“是时候出去走走啦……”
汀州城内升乾坊,刑家小院内,刑家婶子拍了拍邢常安的肩,赞同道:“是该出去走走,涨涨见识。”
说罢点着银票和碎银,一脸欣慰道:“你爹临老倒办了件像样事儿。钱留下,你安心走。别挂心家里。”
邢常安一脸“亲娘,您倒是挂心一下亲生儿子”的表情。
刑家婶子无视儿子,将搜刮来的银钱贴身藏好,拉着若少朴和付长生温声嘱咐,又道:“你们这一行要干什么我不管,小安有人出人有力出力,你们尽管使唤他。就一件事,这一路要是遇上好姑娘,你们替小安掌掌眼。婶娘信你们的眼光。”
邢常安自觉无福消受本地婆娘的彪悍作风,闻言感动道:“娘,您想讨个什么样的儿媳妇?”
刑家婶子想了想,正色道:“上无老下无小家财万贯就行。”
众人:“……”
刑家婶子说完,深深感动于自己的要求之实在,揣着棺材本眉开眼笑的替众人准备出行穿用。
若少朴和付长生搭着邢常安的肩,无声表示同情。
若素素顶着两个黑眼圈出来,晃着手中纸笺笑颜如花,“哥哥,长生哥,暗药士那老鬼的行踪演算出来了!”
三人忙上前围观,随即嘴角抽搐。
十几张纸笺墨迹横陈,鬼画符比大夫开的药方还龙飞凤舞。
三人表示解读无能。
“是这样的,裘先梓主仆回青阳镇前去的最多的就是镖局。”若素素翻着纸笺解释道:“而延平城只有一间镖局,活儿多,裘先梓主仆找到人接镖护送回青阳镇前,一共跑过三次。有一次和一位镖师攀谈时间最长。从小安子拓印来的镖局名册来看,这镖师很可能是外聘的闲帮,延平城的捕快帮忙查问过,是个生面孔。”
有可能是暗药士易容假扮的。
而后这位伪镖师就随着镖队离开延平城,坐船北上,镖队的目的地是长安城。
镖队护送的是十几箱珍玩异宝。
若少朴打断若素素关于推演行踪的火星语,皱眉道:“暗药士此人取财,一为医二为毒。他跟着镖队,应该不是为了珍宝,八成为了搭顺风船。”
付长生将阴谋论贯彻到底,“赏金榜一出,关帝像成为众矢之的。如果暗药士也动心了呢?护送珍宝的镖队太打眼,他怎么就专挑了这一趟镖?”
要藏一具巴掌大小的关帝像不要太容易。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凶手化暗为明,高调行事也未可知。
如果真是这样,暗药士和凶手的关系就耐人寻味了。
若素素果断吐槽,“暗药士那老鬼的脑子和常人有异,长生哥还是不要太高看他的好。那老鬼多半是想蹭吃蹭喝,图省事。”
邢常安扒了扒头皮,点头道:“总归是条线索,他去长安城正好,有素素在,不怕逮不住他。”
“你们同岁不同月,素素大你几个月。”若少朴和付长生一人一记老拳,教导邢常安道:“说了要叫姐姐。”
若素素顺手加了一记粉拳,“姐姐听起来好老。还是叫素素吧。”
那还动手?!
邢常安捂着三处乌青,一脸“少女,你的话和行动不相符”的表情。
若少朴和付长生双双望天。
抬脚进门的归去来伙计也跟着望天,险些被夏阳日光闪瞎眼,忙搓眼睛打招呼,恭敬地递上一架蒙着黑布的鸟笼,笑道;“大夫人让我给小爷送信鸽来。一来给小爷路上用,二来定下启程日期后,好传信知会一声,大夫人想见见两位小爷。”
邢常安自觉接过鸟笼,和若素素头碰头玩鸟。
若少朴和付长生交换了个眼色,定论道:“后天启程。明天入夜后,我二人会登门拜访。”
要掩人耳目,钱家自然要提前布置一番。
伙计心领神会,一时忙着回去传话,一时又万分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哭着告辞。
若素素写了一卷鬼画符的纸条绑上信鸽,一面放飞一面傲娇道:“除了我师祖,就数小师叔和我最好。我让她动身先往长安城去,好劫暗药士那老鬼的道。”
她和小师叔都是师祖的关门弟子,小师叔精于追踪术,各项技能犹在她之上。
若少朴等人闻言倒也不反对。
若素素歪头道:“裘先梓和老麻怎么办?暗药士的事总要告知老麻一声,要带他们一起吗?”
除了寻师的三万两,他们一帮穷鬼上路,找个人傻钱多的土豪为伴,才算不辜负沿途风景。
若少朴和付长生严肃道:“裘先梓主仆求得诚心,既然有心报恩,我们也不必狠心拒绝。一并带上,彼此路上也有个照应。”
若素素深感哥哥思虑之大义,依言飞鸽传信。
往青阳镇裘家的信鸽飞回刑家时,已是次日傍晚。
刑家婶子整了一桌好酒菜给众人践行,将醉倒的若素素和邢常安丢进屋挺尸后,照三餐对着无字灵牌怒骂消食。
想到瘸叔隐瞒身份开赌局逗他们玩儿,若少朴和付长生也跟着骂了无字灵牌一歇。
随后神清气爽的摸黑前往钱家。
已荣升当铺二掌柜的伙计一身新衣,提着灯笼等在暗巷内,引着二人从后门而入,洒泪送上践行礼,“里头是些许银两,给小爷路上打牙祭。另有钱家当铺信物一枚,各处分号通用,小爷如果有什么不凑手的,可凭信物到归去来的分号赊账。”
伙计说完一脸泪,一半是不舍,一半是心疼钱。
若少朴和付长生一脸“少年,你真有情有义”的欣慰表情。
伙计不好多留,怒抱二人大腿哭诉离情,赶在被踹飞之前,提溜着长袍隐入夜色之中。
钱家偏厅亮着灯光。
若少朴和付长生推门入内,就见以大夫人为首,钱文盛的三妻四妾都在。
大夫人也不废话,丢过去一枚令牌,“这是我娘家漕帮的通行令牌,你们路上换船换车,有需要就去找各地的漕帮分舵。”
二夫人丢过去一叠纸笺,“这是托我外叔父办的路引和堪合。北上路远,要是投宿不方便,可凭堪合入住官方驿站。大玄王朝的九递十七驿都可以通用。”
三夫人丢过去一枚图章,“这是我娘家江南第一剑庄羽山派的印章,凭此可在各处别院借调人手。你们谨慎使用,别叫七刹楼捉了马脚。”
其余四妾的娘家虽然比不上三位夫人,却也是江湖挂名的门派,各有信物送出。
若少朴和付长生兜了满怀,神情复杂地恭声谢过。
所以说江湖绿林不是说走就走的,摊上吃喝拉撒睡,任你武功高强到上天,也不能免俗。
二人默默收好东西,拣着能明说的,将瘸叔和若素素得出的线索悉数告知。
“燕山……长安城……”大夫人若有所思,挥退其余妻妾,沉吟道:“如此倒也顺路,你们能省不少事。有个消息北武林已经传开了,不出两天南武林也会散开消息——武林大会提前到了七月十五。”
武林大会三年一次,往常都在十月中旬,南北武林中人齐聚长安城,打个群架花个天酒个地之后,正好各回各家过大年。
今年正是三年之际,日期提前,估计是受了赏金榜和七杀令的影响。
关帝像搅得江湖乱象丛生,武林盟会当完搅屎棍,还得担起维护江湖和谐的责任。
南北武林各方势力挤一块儿开大会,于查探凶手、撸清线索都大大有利。
只是不知道钱家在其中出了多少力。
既是机会,也有风险。
若少朴挑眉,“这消息来得及时。大隐隐于市,我们这一行人奔着北地商贸大城去,也就不打眼了。”
付长生诡笑,“暗药士能混入镖队借东风。我们也能将计就计。”
加上裘先梓主仆,这一溜六人各有所长,气场扎堆,想装路人或者游客,引人注目度略高。
正好假装押镖小分队,组团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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