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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家后院，正房厅内。
管家摒退下人，亲自奉茶，随后自觉站到门口放风。
上首裘老爷容貌憔悴，但身形高大有力、眼神端肃，颇具名医风骨，结果一开口就掉链子，“二位少侠好人才！我裘家身为扁鹊传人，也要自叹不如！瘸叔果然慧眼如炬，我儿有救！二位别客气，喝茶润润喉，歇歇脚。“
师门如此千变万化合理吗，好歹对外统一一下口径，小心冒犯真·祖师爷被雷劈。
若少朴忍不住内力传音，“师兄，瘸叔交友不慎，裘家好不靠谱。”
付长生内力回音，“情有可原，可能是闹鬼闹得全家都傻了。”
二人默默吐槽，端稳手中杯具，不接话反问道：“此时去库房可方便？听说裘先梓前晚刚发作过，还是尽早查探事发现场为上。”
裘老爷一愣，随即一喜，“发作？二位觉得不是闹鬼？少侠有何高见？”
若少朴正色道：“自从接了此事，我和师兄查阅过异志、藏书，又和小安子、贵府管家细细问过，从已知的现有表象来看，我们更相信裘先梓是中毒，一种叫做洋金花的毒。”
付长生附议，“洋金花又叫曼陀罗，只产于天竺境内，鲜有人知。”
天竺是印度的别称，和雄踞九州大地的大玄王朝比邻而居，前者敬服对方国力强盛，后者嫌弃对方落后穷苦，几百年来互不往来，各自关上国门过日子，从不互通有无。
唯独临近天竺的西南偏僻之地，有三两游记异志对曼陀罗做了简单记载。
这玩意儿用得好，是治疗气喘风湿、铁打损伤的良药；用得不好，是害人疯癫、幻觉横生的毒药。
若中此毒，会激发人心深处的欲望、邪念，轻则癫狂易怒，重则残暴致死。
裘先梓是一心学医的好少年，中此毒却心无邪念，直接表现就是伤己不伤人；而他醉心医术，对存放不外传药材和药方的库房有着本能的欲望，也就解释得通他为何直奔库房，避而不出。
但能毒发两月之久而没翘辫子，下毒之人、下毒方法倒是令人颇觉棘手。
若少朴直视裘老爷，最后道：“至于下毒目的，我和师兄身为外人无从推理。但害人者，必有其目的。这点只能靠裘老爷自行寻查。”
付长生放下茶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尽力救人。”
裘老爷听完愣怔半晌，回过神来惭愧道：“二位所说如醍醐灌顶。原来我从开始就下错定论，走错了方向……枉我裘家为鬼谷子传人，却不知也查不出中毒隐情，我愧对师门，妄称医者……”
管家忙安慰道：“老爷别妄自菲薄，是二位少侠惊才绝绝，懂得真心多！”
没你们懂得多，这么快师门又换人，敢情不把历代名医都黑一遍不痛快么。
怪不得没被雷劈，都报应到裘先梓身上了。
若少朴和付长生一脸冷漠，无视主仆两惺惺相惜。
裘老爷按下满心纷乱，抖袍起身，“少侠所说有理，但是……二位请随我来，到库房一看便知。”
不看不知道，一看抖三抖。
库房所在之地杂草丛生，了无人迹，只有虫鸟不时飞窜，昏暗光线下，白灯笼、白幡挂得比正举丧的钱家还齐整，令人寒意顿起。
满目惨白夹杂着围墙、屋檐上密布的鲜黄符咒，黄白相间簌簌作响，映衬着四面白墙上泼得发黑的狗血，视觉冲击完胜荒郊野岭，穿堂风过，呜呜怪声四起。
堪称阴宅鬼屋之最。
若少朴和付长生暗自吸气，看向显然是新移植的杂草丛。
裘老爷赫然道：“原先以为是鬼上身，奈何驱鬼不成。我就想着，好歹布置得阴气重些，说不定鬼一高兴，就放过犬子……二位见笑，请进，请进。”
果然满门逗比，但裘家人品如何都是小事，赚钱才是大事。
二人坚定信念，抬脚进门。
后脚还没收进门槛，就被兜头泼了一身脏水，闻着似是用大蒜、生姜、皂角、苍术煮成的。
全是去晦气、辟邪气的材料。
裘老爷再次赫然，“原先以为是鬼，特意求的方子以防邪气入体……二位见笑，见笑。”
二人笑不出来，转头看向泼水之人。
须发微白，年龄四十上下，身形佝偻，正笑得一脸褶子，十分憨厚。
二人决定不和长辈计较，耳听裘老爷介绍道：“这位是跟着犬子出外游学的仆从老麻。犬子出事后，他就一直守在库房内，主要负责给犬子偷食。”
对亲生儿子用投食这种词对吗。
二人对裘老爷的深沉父爱理解无能，双双掬了一把脸上脏水，盯着老麻问，“您一直在裘先梓身边？他回青阳镇前，最近一次经过的是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老麻扒了扒头发，不确定道：“大少爷除了看病学医，并不和生人接触。最近一次……应该是过延平城，才回的青阳镇。”
延平城离汀州城两天路程，并非回青阳镇的最佳直线路线。
二人若有所思。
裘老爷忙道：“犬子不认路，老麻分不清方向，过延平城是因为迷了路。”
一个路痴一个方向盲，裘家居然放心让这二人结伴远行。
若少朴和付长生突然懂了，难怪裘先梓一走八年才滚回家。
裘老爷心念微转，看着二人不可思议道：“少侠别闹！难道二位怀疑老麻有鬼？老麻的命是我救的，忠心天地可鉴，万不会害犬子！”
老麻反应过来，“裘家乃神农传人，老奴以此发誓，对大少爷绝无二心！”
得，又变回神农传人了。
若少朴和付长生生平第一次生出殴打客户的念头，默念敬业操守一百遍才压下揍人的冲动，抬手推开内门。
库房为独立的两进院落，老麻守在内门墙外。
内门一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夹杂着药材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令人几欲作呕。
饶是若少朴和付长生以刀口舔血为生，也忍不住急退几步。
裘老爷倒是不动如山，指着内门中的满地狼藉颤声道：“少侠可看明白了？犬子生性纯善，食用清淡，若真是中了曼陀罗的毒，他心中本无贪食之念，又怎会突然染上吃生肉、喝生血的恶鬼习性？！这也是我听二位一席话后，唯一不解之处。”
顺着裘老爷所指，只见内里满地家禽牲畜的残肢断骸，腐臭熏天，层层交叠的鲜血将青砖地面染得辨不出原色，四处散落的药材亦有啃咬痕迹。
以出血量来看，裘老爷所言不假，家禽是被生吃活剥而死。
这确实超出曼陀罗毒性所能激发的心魔范围。
也许，是以曼陀罗为主，其他毒物为辅，才导致裘先梓嗜血成性。
若少朴和付长生抬头看向四角墙头布置的阵脚和符纸，才知所谓结界，乃是道家辟谷修炼时，常用的绝音断界阵法。
二人目带询问的看向裘老爷。
裘老爷心领神会，摇头道：“还请少侠暂时住下。犬子出不了结界，但除非发作，否则遍寻不到身影——此事诡异无解，除了按时投食可确定犬子尚在外，却是无计可施，现在进去不过白白脏了鞋底。我已备下客房，只能请二位以身犯险，等犬子发作时再看如何解毒。”
一行人出了库房，裘老爷忙着准备给裘先梓投食，自有管家领二人往临近库房的客房而去。
管家带人往浴桶里掺了大半桶浓醋，搓手道：“醋能消毒，老爷说还是以防万一为好。二位请慢慢享用。”
事到如今，若少朴和付长生的内心已经毫无波动，微笑道：“替我们谢谢你主子全家。”
管家连道“好说，好说”，躬身退下。
一时沐浴、用饭完毕。
二人浑身醋味的对坐无言，半晌才拍了怕险些被熏晕的灰毛秃驴，又互相拍拍肩膀握握手，鼓励彼此道：“一切为了钱。等了结此事，还是远离裘家人为妙。”
付长生掏出大夫人结的印子钱，舔着笔尖算账，“裘家的报酬得开高点，加上精神损失费。”
若少朴默算了一遍三年进账，眼睛一亮，“加上裘家这一笔，足够存满三万两了？！”
付长生笑容璀璨，肯定的点点头。
若少朴精神大振，二人正对着银票眼冒绿光，管家去而复返，送上一封纸笺，“邢捕快让人送来的，说是二位要的东西。还说今天中午失约事出有因，邢捕快身体突然抱恙，正在家修养，等大好了后再向二位赔礼。”
说完行礼告退。
二人只当邢常安怕挨揍才病遁，并未放在心上，展开纸笺一看，正是他们让邢常安暗搓搓摸进刑事房，攥抄来的尸单。
有幸摸遍钱文盛全身的仵作不愧是经年老手，府衙虽然没立案，却仍敬职敬业的记录详尽。
若少朴细细看过一遍，偏头笑道：“那仵作敢提剖尸，确实有点本事。师兄看这尸单，写得巨细靡遗，倒让我更加肯定了心中猜想。”
说着长指点上尸单，划出“须发浓密”、“触摸头骨无异样”几处墨字。
付长生垂眼细想片刻，抬眼浅笑，语气微松，“钱胖子的死因，找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