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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捕头盯着那块零乱的青色疤痕细看半晌，挥开裘先梓，探头将尸体腰背上数十道旧疤翻来覆去地看，忽然惊讶的轻咦一声，探手就要去摸那些旧疤。
裘先梓忙阻止道：“我这些包手脸的布都是消过毒的，张捕头要碰尸体，还是先包上的好……”
“无妨。”张捕头皱眉打断，撸过一遍那些旧疤，直起身喊了个手下进来，“去把刑房的勇老大请过来。”
手下忙应声而去。
这勇老大是专管府衙刑房的，大半辈子没挪过位置，上头换过十几任长官，在下头人中却是资历最老的一个。
平生只有两大爱好，喝酒，以及捣鼓各种刑具。
所谓术业专攻，勇老大对刑具的偏执程度已经达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
说到虐人犯耍刑具，简直如数家珍，如此微妙的爱好，导致府衙众人都不爱和他来往，偏他于行刑拷问上是有真本事的，在府衙是个特殊的存在。
府衙众人对他是又敬又畏，私底下给他取了个诨号，叫“活阎王”。
等勇老大踏进停尸房，若少朴等人扫过一眼，便对这诨号恍然大悟。
只见勇老大已年过半百，脚步却十分稳健，半白头发胡乱扎在头顶，身形虽不魁梧却十分板直，看不出半分老态，大概是常年窝在不见天日的刑房里，肤色泛着不正常的苍白，一双狭长细眼却目光灼灼，闪动着阴恻恻的光芒。
被他目光一盯，就犹如被吐着信子的毒蛇缠绕一般，一股凉寒之气油然而生。
再看他垂落身侧的一双手，出奇的大而宽厚，许是沾染过太多鲜血，清洗得勤快，一双大掌洗得青白蜕皮，看着有种骇人的古怪美感。
勇老大瞥一眼若少朴等人，桀桀怪笑一声，啜着牙花冲张捕头道：“这又是出了什么案子，要你亲自出马？这几个小毛孩子是人犯？你说一声送到刑房就是，还用得着特意叫我过来？正好最近新弄出两样刑具来……”
饶是裘先梓最近尸气接得十足，闻言也不由一抖，默默抱着药箱挪到若素素身后。
“您老留点口德吧！这几位是我请来的客人。”张捕头不耐烦的打断道，毫不客气的提溜着勇老大，推到尸体前，沉声道：“您老看看这些旧疤。我仔细看过，应该是刑具留下的疤痕……”
勇老大闻言来了精神，眯着细眼扫视一遍，张着青白大手一呼噜，桀桀笑出声来，“有意思！这些疤痕少说有十几年了。你找对了人，这些都是刑部大牢的刑具造成的，这种特有伤痕，别处整治不出来。”
张捕头也不用他解释缘由，显然对勇老大的本事十分信服。
闻言指着尸体手臂上的青色疤痕，道：“说是刺青。若这具尸体生前受过大刑，您看这刺青该是什么来头？”
“身体发夫受之父母，谁没事去刺青？”勇老大砸吧着嘴，抬眼瞟了一眼，弹舌道：“左手上臂，青色痕迹，这位置和这颜料，不用查了，也是刑部大牢特有的玩意儿。这是哪个傻蛋还费力祛除这刺青，谁能祛除刑部刺的死囚刺青，我就喊他祖宗！”
若少朴等人闻言不由心神一凛。
这无名尸体的身份，竟是京城刑部大牢里的死囚！
既然身上的疤痕是十几年前留下来的，又有这死囚刺青，按说这人不可能活到今天才死。
是谁这么大本事，能从刑部大牢弄出个死囚犯，藏了十几年，挑在这个时候弄死丢出来？
目的何在？
针对的是谁？
若少朴和付长生交换了个眼神，心下暗生警惕。
张捕头显然也想通了此间关节，本就凝重的面色又沉了几分，随手摸了几块碎银打发勇老大，“请您买酒喝。这事您别再管，有需要我再找您。”
勇老大也不多话，诡笑着扫视众人一圈，揣着银子出了停尸房。
若少朴开口道：“看来后脑勺的伤口和家禽血，都是为了掩盖尸体背上的旧疤，转移关注点。而一息颓的毒，以及将尸体混进冻肉堆，应该是为了混淆视听，掩盖真正的死因。”
如果不是裘先梓学艺精湛，张捕头谨慎心细，勇老大慧眼如炬，恐怕尸体乃刑部死囚一事，很难这么快就被揭开。
付长生美目微眯，接道：“第二具尸体也许真是凶手随意挑中的，做成连环命案，以便转移对冻死尸体的关注。 目的……也许就是怕冻死尸体的身份暴露。”
如果真是如此，凶手又为什么要让第一具尸体陈尸客栈。
客栈到底人多眼杂，凶手的目的如果只是为了掩藏死者的真实身份，就不应该让尸体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另有千百种方法，能让尸体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
众人闻言不由若有所思。
若少朴抬眼看张捕头，“事到如今，我们恐怕帮不上其他的忙了。刑部的死囚犯，又是十几年前的人犯，只能由您借由府衙的路子去查。”
付长生附议，“还有这第二具尸体，还是要派人盯着他师门，说不定能有其他发现。”
张捕头沉吟道：“这第二具尸体，他师门一经认尸，就趁着各大门派都聚集在尚安坊，发了逐出师门的公令。他师门原本就等着攒够了错处，能除名除得令武林众人心服口服。将命案全权交给府衙，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要说凶手和这第二具尸体的师门有关，我看……可能性微乎其微。”
重点还是在第一具冻死的尸体之上。
如今牵扯到十几年前的刑部死囚，长安城府衙不得不重视。
张捕头看向若少朴等人，咧嘴笑道：“小兄弟过谦了，谁说你们再帮不上忙？那些常在尚安坊和城内走动的漕帮探子、丐帮弟子，难道不是你们布下的人手？这些人，可比别着捕快刀，拿着府衙牙牌的官兵有能耐。”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
若少朴一行请动漕帮帮忙，本就没想过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
他们交代下去的话，只是让漕帮和丐帮留意长安城大小八卦，以及新进出入的生面孔，倒也不怕被人抓住把柄。
只是没想到，张捕头不仅查过裘先梓的底细，连他们进长安城后的动静都了如指掌。
果然是强龙难压地头蛇。
若少朴和付长生脸色微凝，毫不避让的齐齐直视张捕头。
“我不管你们这一趟走的什么镖。”张捕头目光微闪，依旧咧嘴哈哈笑，话说得十分客气，“有小安在，你们在长安城一天，我就保你们一天。只是事关重大，有些事府衙不好露面公办，我想找几位小兄弟借借人手，劳烦你们帮我留意尚安坊的动静。”
死了一个小门派的弃子小弟子，难保不会再冒出第三具、第四具尸体。
不管凶手动机和目的何在，先后两具尸体，都选择弃尸尚安坊，未必是偶然。
张捕头摸着下巴笑道：“反正你们也要等着凑武林大会的热闹。闲在客栈里岂非大材小用？不如将漕帮和丐帮的人手调动调动，替我盯着尚安坊各处门派、武人的动静，不管有没发现，我都记你们的情。你们要的那份官吏名簿，我再给你们折上打折，六折如何？”
特么又变着法儿的威胁人。
若少朴和付长生一脸冷漠，心中算盘却打得劈哩啪啦直响。
省钱是小事，能让张捕头欠一份人情却是大事。
二人对视一眼，笑微微应道：“好说。回去我们就交代下去，必定替您盯紧尚安坊的大小动静。小安子估计一时半会忙不完，我们会让漕帮探子将每日消息报到小安子这里，由他和您联络。”
张捕头朗声大笑，十分热情的送若少朴等人出了府衙。
他目送众人身影远去，招手喊了个手下过来，“我记得捕快班有个小子，祖籍是汀州城附近的小村子，你去找来，让他去差房等我，我有话问他。”
手下领命而去。
张捕头眯眼蹙足半晌，才满腹心事的抬脚走向差房。
府衙肃穆，停尸房阴森，尚安坊却依旧繁华热闹。
随着武林大会开幕吉日的临近，喧阗更胜往日。
尚安坊接连出现两具尸体的八卦如小石子投湖，漾起一圈小小涟漪后，不过三五日时间，便恢复了平静。
之后几日从漕帮探子那儿送来的消息来看，尚安坊各处并无异样。
张捕头也没再找上门来，关于冻死尸体，亦了无后续。
这日月上枝梢，邢常安接连在府衙忙活了几日，将各处冰窖的详细信息上交张捕头后，就回了落脚的客栈。
他刚进若少朴和付长生的客房，正打算和众人互通有无，就听窗扇被叩叩敲响。
窗外有人低声道：“空山新雨后。”
一听这接头暗号，便知是漕帮探子来访。
于是身高六尺一的释无道十分乖觉的起身，抽着嘴角对上暗号，请人进来。
漕帮探子翻窗入内，顾不上擦头上热汗，急声道：“出事了。事态紧急，我已经先让人去府衙报给了张捕头，估计一会儿府衙就会来人。”
话音未落，本已熄灯关门的客栈灯火渐次点亮，楼下大堂传来一阵嘈杂人声。
再细听窗外，不止客栈相临的酒肆饭馆，竟似整座尚安坊都突然鼓噪了起来。
屋内众人先是一愣，再是一惊，心中都升起股不详的预感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