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老板为难的看着这群缁衣大汉，摊了摊手表示自己真的拿不出钱来。孔三思围着他转了一圈，冷不丁抄起一只瓷碗，狠狠地砸在店老板的脑门上。
“啪！”的一声，瓷碗碎成数瓣，店老板颤抖着身子捱了一下，一缕鲜血从额头汩汩流了下来。
顾客一见发生了流血事件，纷纷结账走人。旁边的摊主站在一旁瞧着，敢怒不敢言。几个桌上就只剩下张一利和申子义两人，那姓李的大汉疑惑得看了他们一眼，觉得这两人深不可测，又加上这次只是来讨债，犯不着跟这些过江的强龙发生龃龉。他朝着身边的喽啰使了个眼色，喽啰们会意，自觉距离那一桌客人远了一点。
孔三思已经在店老板的脑袋上摔碎了第四只碗，店老板的眼神有点茫然，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就地躺下还是咬牙撑着。他不敢躺下装死，缁衣队这次来了十几个人，一人一脚也能把自己踹死了。可是看那饭桌上摆着的一摞瓷碗，他顿时感觉自己的头皮开始发麻。这要是被打下去，能不能活到明天都是个未知数。这会儿，他无比盼望着能来个什么人把自己救下。
但要是有那个人，他也不至于会在这里挨打了。孔三思已经拿起了第五只碗，狞笑着望向店老板。
申子义终于按捺不住怒气，腾地站了起来。他回转身，怒视着孔三思。“枪子没吃够吗？跑到这里来害人了。”
“哟呵！终于有个人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孔三思斜睨着他，下意识摆弄着胸口上的金链子。“什么枪子没吃够？爷爷不请你吃枪子就很照顾你面子了。”
申子义往前迈了一步，站在灯光下。“孔三思，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孔三思端详了他几眼，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李姓大汉沉声打断了两人，“这位好汉，今天是我们缁衣队在这里干事。饭钱算我们的，该回去歇着了。天黑路长，夜里不安静。”
“我只听说过巡捕队，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缁衣队。你是什么东西？”申子义只觉一股火苗在心中熊熊燃烧，身上有枪壮胆，连语气都横了三分。
李姓大汉的脸色却变了，冷着脸道：“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我们缁衣队到底是什么东西！”怒急攻心之下，连话里的语病都不在乎了。他吹了声口哨，从黑暗中涌出十几个同样赤膊花臂的大汉，将这个小摊围拢起来。
申子义伸手入怀，使劲攥住了枪柄。枪膛里顶着两颗子弹，擒贼先擒王，待会打起来，先送这个姓李的和孔三思上路。剩下的人就好对付了。心中如是想着，眼神已经瞄上了两人。李姓大汉脸色逐渐阴沉，不时朝张一利坐着的那张桌子望去。只见张一利慢悠悠的喝完最后一杯酒，缓缓站了起来，神色古井无波，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没有放在心上。
正当双方一触即发的时候，店老板突然冲了上来。死命的拉住申子义，苦苦哀求道：“都是小人的错。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动手啊……”
申子义微微摇头，“我替你出头，你应该庆幸才是。怎么反来劝我？”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店老叹了声气。“小哥，我看你是仗义敢言的人。但这里的事儿，你真的管不了。就别管了……”
“那怎么行？”申子义忿忿望着孔三思等人。
“没用的，斗不过的。看你又不是本乡本土的人，你在这儿或许能安生几天，你走了以后还不是要回到旧时候去，甚至比以前更糟糕。反正钱我是拿不出来的，挨他们一顿打就算了。”
“会打死你的。”
“打死了反而解脱了。命苦生在这个地方，跑又跑不掉，只能死扛着。”店老板叹息着，将他往人圈外推。“谢谢你仗义，饭钱算我的了。走，快走吧！”
申子义身不由己的走出饭摊，看见孔三思和那李姓大汉脸上得意猖狂的笑容，忍不住还是愤愤难平。他鄙夷的望着张一利，冷笑道：“这就是你治下的地方？还真是安居乐业。”
“黑暗无处不在，只不过有的地方能看到，有的地方你看不到罢了。你敢说长安就没有欺行霸市的匪人吗？”张一利摇头道：“大同世界只有在梦里才能找到，赶快去做梦吧。”
“这不是一个比烂的世界！我们能做更好，为什么不做？”
“没有比烂，只是在告诉你一个事实而已。”张一利道：“留着他们猖狂几天，还有用处。不要着急，心急吃喝不了热汤面。”他说着，用力推了申子义一把。自己也随之躲进了街巷的角落。
两人刚刚闪身进去，就看到缁衣队那伙人冲了过来。
“刚才明明看到那两人往这边走了！”孔三思一手扯着一个半大小子，一边踮着脚尖四处张望。“溜得好快！”
“也许只是强出头，心里早就怕了。”李姓大汉道：“还是先完成队正交待的事情要紧。最近县城里被巡捕处搅得风声太紧，不得已只能先到家门口避避风头。孔三思，你平常做事一向谨慎，怎么今天跟疯狗那家伙有的一拼？”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那小子就头皮发紧，心口发闷。”孔三思恨声道：“我寻思着以前肯定栽到他手里过，他们应该走不远，明天挨个旅店的找，一定要把他挖出来才能安心。”
“那也是明天的事情了。”李姓大汉道：“先把这个小子送给队正吧，他那边急等着要人呢。”
一群人说着就往远处去了，申子义看得分明，孔三思手边拽着那个半大小子，正是摊子老板手下干活的小伙计。他看得眼眶发热，正要追上去。却被张一利轻轻拉了一把，一腔子热血顿时冷了下来。他知道，今晚跟着这人，注定什么也干不成。只能等孔三思明天找上门来，正好大干一场。
“打草惊蛇向来都是大忌。”张一利压低声音道：“说过要送你一场大功劳的，怎么能食言而肥？我们在后面悄悄缀上，看看他们的老巢到底在哪儿。”
黑暗中，似乎能看到张一利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申子义这才明了了对方的深意，不由得感到有些惭愧。张一利却没工夫在乎他的感受，从兜里掏出一把沉甸甸的物事，塞进申子义的衣兜里。
“拿着防身，比你的双响炮可强多了。”
申子义伸手摸了摸衣兜，摸到一个冷冰冰的枪柄。他忙掏出来，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端详。这是一柄军方才装备的一四年式自卫手枪，不知道身为巡捕处处长的张一利怎么会有军方的东西。看他如此大方，想必此时身上还有不止一把。有了这种利器，他的胆气更壮。跟在张一利后面，脚步不由自主的轻快起来。
宝山寨并不大，横竖不过四条街而已。跟着那伙缁衣队穿过几个街口，眼看就到了寨子旁边。寨子旁边就是一排高墙，看着他们拐了个弯，追过去时却没了踪影。申子义知道他们肯定是进了哪个院子，正准备翻上墙头到院子里搜索的时候，却又被张一利拉住了衣角。
此时此刻，张一利在他的脑海中，已经完全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狐狸形象。他对于这位前辈自然是言听计从，忙停下了动作，循着他的手指望去。
只见街角透出一缕灯光，两个缁衣大汉站在一幢宅院门前，懒懒散散的打着哈欠。
‘应该就是那里了。’两人对视了一眼，便要走过去一探究竟。谁知道刚刚走出几步，就看见灯光突然一亮。他两人赶忙往旁边一闪，躲在路边。两个缁衣大汉恭恭敬敬分列两侧，朝出来的人行礼道：“恭送韩大爷。”
那人倨傲的点头，伸臂揽着一个女子摇摇晃晃朝外走去。
两个大汉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想要开口相劝，最后还是忍住没说。那人带着女子施施然走出长街，往寨子深处去了。
申子义望向张一利，等着对方下达命令。却见张一利一张脸黑如木炭，眼中射出凶狠的光。“没想到连寨子里的治安官都跟他们沆瀣一气，难怪我之前查了多次都查不出什么门道来。”
“那咱们怎么办？”申子义道。
“今天不急着让事情水落石出，先想办法找出点线索来。”张一利低声道：“我们先去治安官家里看看，看能从他的嘴里撬出什么。”
申子义知道这是正理，忙点头应是。张一利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在墙上刻下了记号。这才朝申子义摆了摆手，两人一起没入寨子里，朝治安官的家中摸去。
治安官家中黑着灯，女子在床上欲拒还休。治安官看得心头火盛，腆着肚皮凑了过去。他还没靠近床沿，就受到了阻碍。一根冷冰冰的铁棍，顶在他的脑门上。他一腔的热火倏地化成了万年寒冰，魂不附体的望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两人。
张一利慢悠悠的点着了房间里的油灯，哂然望了冷汗涔涔的治安官一眼，阴恻恻的道：“没想到啊，老韩。你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背叛我了。”
“噗通”一声，治安官双腿一软跪倒在张一利面前，磕头如捣蒜。
“长官救我，长官救我！我真的不想跟他们同流合污，只是……”
他突然语塞，一句话也说不下去。低着头浑身发抖，等候昔日长官的无情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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