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好茶，最出味的就是头三泡。三泡茶过，事情也分析的差不多。唐翀捧着茶盏，似是怜惜最后一杯茶的芬芳。放在唇边嘬吸，却不肯一口饮尽。
江流知道他的习惯，也不催促。双手抱膝，等着他的意见。
“主公……燕十三是我亲手送进黑狱的。但是当时，也确实没有查出什么问题来。我听江图幕僚说了事情以后，就在家里查过了卷宗，燕十三的出狱，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出任何有人活动的迹象。也许是因为内部人动手，手段比较隐秘。所以我不能发现。”
“那……是谁能有如此本领呢？”江流不动声色的追问道。
“这……”唐翀目光闪动，“若是能瞒过我的侦测，普天之下也只有两人而已。”
“说说看。”
“前特勤部部长闫峰和忠诚局局长付飞云。”
这两人的名字一出，江流便知道唐翀没有蒙骗自己。若是他少说了一个，那么江流就可以顺藤摸瓜去猜度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如今唐翀对自己还保持着忠诚，但事情却很难再继续推测下去。闫峰的背后是谁不问自知，付飞云的背后是谁也无需多说。
“说说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你有什么想法么？”
“若是付飞云，他是陛下的人。陛下对鹿小丘不满意，想要把飞羽书院完全的掌控在手里。利用燕十三这样一个身上有着污点的人选，今天把他扶植上位，等属于女皇陛下的羽翼丰满之后，随时就可以推下来换一个他们的心腹上台。”唐翀道：“但若是帝婿的人在暗中活动……恕属下愚钝，如今帝婿已经是只死老虎。他的力量也就是帮您造造炉子，打个茶壶这样。再者说，闫峰也不会一心一意对他效忠到底。有消息说——”唐翀倏地闭嘴，机警的环视四周。
江流知道接下来这小子嘴里吐出来的，一定是机密中的机密。他打了个哈哈，轻飘飘道：“不必担心。在我这里谈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唐翀嘿嘿笑了几声，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声音道：“我接到可靠的消息，安宁系准备踢掉他们的累赘自己单干。”说完这句，就再也不肯多说。端起茶杯将已经冷掉的茶水倒进嘴里。
安宁系是帝婿孙铿一手打造出来的庞然大物，在它的全盛时期，国内无人敢撄其锋芒。藏在黑暗中那个组织，被他打压的连头都抬不起来，时至今日实力都没有恢复。就是当年特勤部在全国杀得太狠，以至于他们伤了元气。五年前的长安事变，女皇陛下虽然把领头的孙铿关进笼子，可是安宁系的一体众人却没办法也跟当年安宁系对付“他们”的手段一样。安宁堡如今依旧健康发展，这与王戎和章淼夫两人的努力脱不了关系。如果说他们想要踢开他们的创始人自己单干，这样的可能也是有的。
江流微微点头，表示认同唐翀的分析。
“如果是安宁堡在活动这件事，倒也说得过去。如今咸阳新式陆军学校基本上已经成为国内最权威的军官训练基地，若是能够把飞羽书院也并入自己的版图，那么它将真正的成长为一个无法被打垮的派系，独立于文官、军方和皇室之外。”唐翀低声道：“所以，他们也有可能对飞羽书院下手，成为小鹿的暗中对手。”
“那该如何反制？”江流沉声道。
唐翀显然胸有成竹，脸上露出狰狞的微笑。“如果燕十三死了，那自然就没有什么竞选的事情了。事情可以交给我们去办，特勤部有一个部门，很擅长让人消失。”
江流只是略一思忖，就猜到了唐翀的真实用意。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假借安宁系的名头，行除掉付飞云之实；或者利用付飞云，拆散安宁系。两虎相争，渔翁得利。无论哪一方在这次竞选过程中受损，对于唐翀也好，对于江流也好都是只有益处而没有损害的大好事。
江流微微点头，闭目沉思道：“你的想法很好，但我们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去斗呢？付飞云的背后可是陛下，若是挑动安宁系跟陛下内讧起来，国家乱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是还有特勤部吗？”唐翀阴声道：“安宁堡真要掀桌子，也得先问问特勤部答不答应。”
江流本来没有想得如此深远，经由唐翀这样一提醒，顿时就觉得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他愈发觉得此事难以决断，便道：“你我都好好的想一想，想出个万全的对策来。先放燕十三一马，让他过了明天这一关。”
“主公……属下倒是有个想法，只是属下这边不便出面，得由您来出马才行。”
“哦？”江流不置可否，淡然注视着唐翀脸上的表情。烛光幽幽，照的青年的脸色阴晴不定。
“属下的消息渠道都建在了特勤部的框架里，贸然出手的话，背景很容易就被别人查出来。若是有什么大家都不知道的第三方情报渠道介入，把消息告知给双方。那……”
唐翀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发现江流的目光阴冷下来。他连忙住口，垂首道：“主公息怒！属下……”
“你调查我的事情到此为止，我既往不咎。”江流淡淡道：“但是我不想听见下次，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唐翀冷汗涔涔，一半是真的而另一半是装的。他狼狈的站起身来，长揖到底。“主公简拔我于草莽之中，翀再也不敢妄自揣测，请您放心。”
“我当然放心。”江流脸上的冰雪倏地消融，云淡风轻道：“我也知道你是好心，但好心也别过了头才行。来来来，今日事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们喝茶。”
送走了诚惶诚恐的唐翀，江流的心中却像扎下了一根刺。这个诱人的想法在他的潜意识海里上下翻涌浮沉，不时撩拨着他的神经。他感到坐立不安，即使是最甘甜的泉水都无法让他静下心来。
唐翀分析的不错，这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如果能够抓住，不管燕十三背后站着的是谁，都能够让对方这次吃个大亏甚至一辈子都休想翻过身来。但巨大的利益必将伴随着巨大的风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典故他也是深谙其意的。
风险与危机同在，到底是坐山观虎斗还是果断出手干预？江流左思右想，就是难以下决断。他心头烦躁，看着面前滚滚沸腾的水壶有些不耐。想要冲上去把那铜壶砸烂才能安抚。他一个箭步向前，手已经按在了铜壶的柄上。滚烫的蒸汽让他的心思冷静下来。
“江图！”
“在，老爷。”江图闪身出来，毕恭毕敬的回答。
“你出一趟远门……”江流平静的吩咐道。
……
与此同时，唐翀府中。
五年的高官生涯，让这个从蜀郡走出来的青年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但这样的生活也是有代价的，他的父母妻子都已经被送到了一个不可知的地方，有可能这辈子都没有了再见面的机会。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重新选择。他还会选择这条道路吗？
唐翀想了许久，觉得自己还会走上这条路。这样的想法，就跟闫峰从他家密道中爬出来一样理所当然。
所有人都不会想到，闫峰居然大胆到就在他的家里跟他见这一面。而真正的情报人员其实并不如何神奇，只是想到了其他人想不到的地方而已。密道地窖是长安居民的标配，家家户户都有。可是唐翀家里的密道一直都是他与自己的唯一上线进行联系的最安全通道，其实这很简单。特勤部也好，隶属统帅部麾下的军情局也罢。哪个有胆子敢去搜查特勤部副部长的家？
“你家地道该修修了。”闫峰这时候有点狼狈，灰头土脸的像极了一只刚刚出去觅食归来的土拨鼠。他剧烈的咳嗽了一阵子，在唐翀给他递来一杯清水之后，才算压住了这阵咳嗽。
“我一个仆人都没有请，这么大的地方就只有我自己在住。谁有工夫给你修地道？要修自己修去。”
“翅膀硬了，敢用这口气跟你唯一的上线和长官说话了？”闫峰笑着打趣道：“说正事。这次见江流时怎么说的？”
“谁能把燕十三活动出狱，其实很好猜。你和付飞云还有我三个人而已。我们却不是最终的源头，我的背后是江流，你的背后是院长，而付飞云的背后是陛下。现在是我们三个人的交锋。可悲的是付飞云始终不知道，他已经被两个人联手给带进坑里去了。”
“嗯。我们的对手就是付飞云。江流晚一点再收拾。现在留着他还有大用处。”闫峰道：“江流能猜出到底是谁动的手吗？”
“二者其一而已，很难猜吗？”唐翀耸肩。“我只不过把出刀的好处告诉他，以我那位‘主公’的脾气，赌性如此之大的他，这次不出手也会出手的。”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么……盯紧江流。需要你们的帮助。他一定会去求助于自己的秘密渠道。我不能出手，我一出手，特征太明显了。”
“明白。我会找人盯紧他的。”闫峰倒是没有多想，点头答允了唐翀的请求。“那今天的见面就到此为止了。我还有事，得马上离开长安了。马上一场大戏就要开演，在这节骨眼上，我可不能出来抢你们的风头。”
“那就祝长官一路平安。”唐翀道。
两人相视一笑，闫峰又钻回了地道，轻轻阖上盖板。脚步声远去，唐翀轻轻呼出一口气，疲惫的走到床上，和衣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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