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
进入夏季之后，长安的晴朗日子逐渐多了起来。又是一个展晴的天，万里碧空如洗。站在未央宫中最高的听风阁里，目力好的人都能看到城墙的轮廓。
几个孩子在听风阁上摆弄着一架望远镜，轮流站在目镜前观察远处的景色。这是安宁堡名下光学制品厂的最新产品，赵煦是光厂的厂主，今天特地带来给孙铿和孩子们尝鲜的。他耐心的指导着孙窈，让她学会自己动手调整焦距。而一起带来的另外一人，则肃立一旁，脸上带着似笑似怒的奇怪神色。
“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孙铿满足的叹息着，“正好把身上的霉味洗干净。”他看了站在栏杆处的男子一眼，转头望着侍从道：“去泡一壶茶来，用江流教给的法子。”
为了表示对便携油炉和铜壶的答谢，江流特地给孙铿送来了一个泡茶的法子。用这个法子沏出来的茶，能最大限度的保持茶叶的香气。唯一的缺点，就是比较费时，且需要人手时时刻刻守在一旁。不过今天来得这两个客人，看上去不会那么早就离开的样子。跟在旁边的侍从们也愿意给帝婿留出一点私人会面时间。
侍从的身影刚刚消失，站在栏杆处的那个男子就疾步走到孙铿的面前。他还未开口，眼眶里就蕴满了泪。高大威猛的汉子，此时站在孙铿面前，却像是受尽了委屈却无处哭诉的孩子。
“延顺、你是军人，哭鼻子算是什么本事？”孙铿淡淡的教训着，从衣兜里掏出手帕，递到他的面前。这个男子，正是当年远侦队培训营的军官张延顺。当年那一代青年军官，如今已经是帝国的骨干栋梁。他是在724年进的统帅部，当时统帅部要建立特侦部队长官部，他因为有丰富的特侦部队指挥经验，因而破格被王素大将军从桑梅行省调到帝都。因为这个事情，当时还跟桑梅那边的陈暮大将军打了好几个月的嘴舌官司。最后在孙铿的暗中影响下，陈暮最终还是放人。代价是整个724年生产的装甲战车，全部都配属给了桑梅行省的装甲部队。
张延顺没接孙铿递过来的手帕，抬起手臂，用袖子把脸上的鼻涕眼泪胡乱擦个干净。“院长，我是军人不假。可军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受了委屈没处哭诉，除了找到您来流几滴猫尿！也没甚用处。”
“你既然出现在这儿，那就是有事。少跟我扯那些虚的。”孙铿在他面前踱了几步。
“院长……伍霜殁了。”张延顺低着头道。他为此事而来，如今安宁系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章淼夫和王戎不便出面，遍寻整个长安，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信使。最后不得已，只能请托赵煦把张延顺偷偷带了进来。
“将军难免阵前亡，军人么，死死伤伤是常事……不对，我记得伍霜已经坐到郎将了，而且驻地就在帝都周围。到底是什么情况？”孙铿起初只是安慰，随即就发觉了张延顺欲言又止的表情。
“这是伍霜临走之前辗转托人让我带给您的。”张延顺从内衣口袋里摸出血迹斑斑的烟盒，微微颤抖着手，送到孙铿面前。
孙铿看着那熟悉的烟盒，脑海中往事如电般闪现而过。“往事如烟啊。”他沉默了许久，接过烟盒。立刻发现了烟盒衬里写着的字和那枚兀自带着体温的银徽。他的脸色倏地阴沉下来。“你把事情跟我说清楚，一个字都不许漏了。”
……
太阳照常升起，长安依旧平静。死个把人对于这座巨大的城市来说，连一个水花都激不起来。付飞云坐在茶楼的二层，端着茶盏慢慢品着。最近江氏泡茶法在长安的各大茶馆流行，这位已经逐渐被政务套牢的内阁首相正在用一种另类的方式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低着头坐在付飞云的对面，他面前泡着的香茶一口未动。付飞云看不清他的面容，这让他感到有点恼火。他不喜欢这样神神秘秘的做派，尤其是这些曾经只敢藏在阴暗处的耗子们。提起耗子，总会让他想起另外一个让他感到愤怒的名字。尽管“耗子”的名号对那个人来说，戏谑的意味大过于褒扬。
“抬起头来说话！”他冷冷的哼了一声。
“付局座。这里不是特勤部忠诚局，我也不是你的手下。犯不着这么凶巴巴的。我是受人之托来跟你见面，你可不要以为，这意味着我们的全面和解。”
“你受谁所托？信不信我让你马上进黑狱，这辈子都不要想着脱身，甚至跟昨天的伍氏兄弟一样，死了都没人替他们伸张。”
“伍氏兄弟？呵呵。看来付局座您确实是暗中忐忑着，否则也不会特意把他们的名字挂在嘴边。”那男人笑道：“今天要告诉你的事情，正是跟这件事有关。安宁堡已经通过特殊渠道，把所有的消息都告诉帝婿他老人家了。”
“帝婿？”付飞云眉毛一扬，“帝婿现在就是只死老虎。我打杀他的狗，还怕他知道么？”
“我希望未来的某一天，付局座您还能如此硬气的跟我说这句话。”那男人哂笑道：“对了，如果您不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我们还会在见面的。在黑狱里。你坐在里面，我站在外面。”
“你到底是谁？来见我有什么目的？”付飞云森然望着他。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希望我们见面，所以我们就见面了。付局座啊，需知你今天的富贵不过过眼云烟。你不过也是一条脖颈上挂了项圈的狗而已，狗绳在谁手里牵着。你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你什么意思！”
“请付局座自己意会。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我言尽于此，您——”那男子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好自为之。”
说完这句，伸手入兜排出几枚金元。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座位上，只留下付飞云一个人，怅然若失的端着茶盏。
“局座！那个家伙坐上了一辆马车，咱们要不要跟上去？”李勋偷偷摸摸的过来，凑在他的耳边嘀咕道。
“跟上去干嘛？”付飞云恼怒起来，“谁都不许跟！我们回局部。有重大行动安排。”
“什么重大行动？”李勋莫名其妙道。
“灭鼠行动！”付飞云猛地站起，低声咆哮道：“我们做的事情，连一天时间都瞒不过！局部里肯定有内鬼。回去查，狠狠的查！一定要把这个内鬼给我挖出来！”
……
马车上，男人摘下鸭舌帽，又从身旁的人手里接过一盏清水，用手指蘸了水，在脸颊处轻轻涂抹着。片刻后，一张精巧纤薄的“人皮”就从他的脸上揭了下来。
“孙铿真是麻烦，刚刚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他死的无声无息，他偏偏选择最难的那一种。”声音也从低沉沙哑变得悦耳而富有磁性。她对镜自揽，朝着对面人笑道：“你说他蠢也不蠢？”
“林小姐若是以为他蠢，那就一定是蠢的。”坐在她对面的女子微笑着回答。
“不过我觉得我更蠢。明明他们夫妻的事，我跟着添什么乱呐。你说是也不是？萧卫士长官？”林小姐微微一笑，点破了对面女子的身份。
“如果您觉得林光一可以白死，那您大可不必如此关心此事。您说是也不是？林玲玲女士。”萧冰无声浅笑，针锋相对的回了一句。
“十几年没见，我居然进化成女士了。话说我们之间的情分就那么淡么？”
“没什么情分。有得也许只有一个人的牵绊而已。”萧冰肃容道：“林光一……算了，不提他！”
“今天是我们姐妹重逢的日子，提那个死人干什么？走，最近找了一个好去处。我带你去喝几杯解解乏。”
“什么地方值得你如此流连？在长安一住就是四五年都不肯离开。”萧冰好奇道。
“一个能让你感觉到女人不虚度此生的去处。去了就知道。”林玲玲微笑，却不肯解释清楚。
长安，姚公馆。
“萧长官莅临此地，真的是让我这小公馆蓬荜生辉啊！”姚真真带着一股迷迭香的奇异香味扑了过来，优雅的欠身行礼。
“今天没有萧长官，只是一个来讨杯酒喝的普通客人。”
“就算是普通客人，也会有最好的酒。”姚真真言笑晏晏，拉着二女的手走进一处雅间。才刚刚把门关上，脸色就严肃了起来。
“人都在这儿，我就长话短说了。”姚真真道：“就在刚刚，忠诚局派驻在外面的暗探又比往常多了一倍。我决定让我的触须暂时进入静默状态。请转告上峰。”
“不。”萧冰道：“你要把这条线亮出来，让付飞云暴露出更多的错误。这样，陛下才有机会在不知情状态下对他采取行动。”其实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只不过她觉得没有必要让对方知道，也就没有说。
“那会牵连到更多的人，伍霜的遭遇绝对不能再重演了。”姚真真轻轻咬着嘴唇，为难的道。
“欸！”林玲玲忽然打断了萧冰即将开口的举动。
“怎么了？”萧冰和姚真真两人同时狐疑的望着她。
“现在他们两个还是原来那种状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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