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天渊之会(其三)

在朦胧的眼前,幽有芽仿佛又回到兑方,坐在被藤蔓缠绕的大殿中,无言地听着群鹰在头顶啼叫。

“啊......问得好,我为何会因为一个普通少女而失神,乃至受伤呢?

“我想,那一定是因为,潮染她并不是一个普通少女吧。在她身上,我感受到了一种近百年来,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暖与爱意。

“当然,我保护她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因为,我觉得她就是舍魂花的寄居之处。”

幽有芽睁开眼,看到天花板上的蜘蛛网,支起身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破败的房间里,身下的床坚硬得宛如一块岩石。她掀开被子,发现自己流的血已然将床铺都染红。虽然已经有人用麻布包扎好了伤口,不过这几乎没有什么用,幽有芽还是在不断地流血。

她站起来,把包好腹部的布条都拆开。沾血的布落到地上,幽有芽拔下自己的几根羽毛,用力搓成粉末,小心涂在伤口处。

“虽然我的羽毛不如骨头愈合效果快,但就将就着用吧。”她想道。

正涂着,潮染掀开帷幕走了进来,看见幽有芽站在床边,惊喜地叫了一声。

“哇,你这就醒了?”

“一直都醒着的,好不?”幽有芽撅撅嘴,“我只是意识有点迷糊罢了,又没有晕过去。”

“你又在说胡话。”

“我没有!我没有。”幽有芽气鼓鼓地回应,“再说了,你把我抱回来干什么?我只要在原地呆上半个时辰,就能继续了。”

潮染看着幽有芽,想了想,说道:“说起来,你确实只睡了半个时辰就醒了,真是不可思议。”

“我遇到过有个折罗,这种穿透伤,他能几分钟完全愈合。”幽有芽笑了笑,“你们人类需要很多天吧?”

“人类?多半都会当场死掉的。”

“哎呦,真是脆弱。”幽有芽感叹着,一屁股坐到床上,“还是说说正经事吧,潮染,你说的那个白发少女,打算什么时候再去拜访她?”

潮染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似乎颇有深意。她几个轻快的步子,跃到幽有芽面前,用调皮的语调说着:“不用再去啦。”

“恩?你放弃了?”幽有芽看着她的眼睛,她明白潮染绝不会放弃,但她还是索性地这么问了。她就是想和这个兔子一样的女孩说说话。

“怎能因为有阻碍就放弃呢?”潮染诡秘地一笑,“我们不必去拜访她,是因为她来拜访我们啦。”

幽有芽的眼神瞟到帷幕上——不错,有一个娇小的人影,正等在那里。

“进来吧。”幽有芽在潮染开口前便如此说道。

帷幕拉开,一头凌乱的白发飘舞着,进到了屋内。

不得不说,这个人的形象确实是吓了幽有芽一跳。

眼前的“少女”简直不能再用少女这个词语来描述了。她白发长而蓬乱,衣衫不整,浑身上下都脏得像在泥沼里滚了一圈似的,她面部的皮肤毫无血色,而布满的皱纹使得整张脸就如同枯死的干树皮。这位少女的背部稍稍有些佝偻,眼神茫然而呆木,直到看到幽有芽,才勉强有了少许生机。

“你是......那个叫幽有芽的?”她吐词有些不清,声音极其难听,幽有芽费了些劲才明白她在确认自己的名字。

“是,你呢?”幽有芽问。

“我名鱼戏泉。”

“这个姓氏在焉垓挺少见的。”潮染说道。

“在兑方倒是有这个姓,不过也不多。”幽有芽看着鱼戏泉,感到有些好奇,“听说你见过这个地方的一个人,然后就被变成这副摸样了,为什么?”

潮染扫了一眼幽有芽。她知道,这么直白又唐突的问话,在有的人看来,就是一种冒犯,但幽有芽似乎并没有丝毫的考虑,说起话来也常常不带委婉。

鱼戏泉并没有被这般直接的问话激怒,反倒面带喜色,好像幽有芽问到她心坎上的问题了似的。她连忙解释:“这确实是因为我惹怒了一个人。不仅仅是我惹怒了那个人,惹怒他的人可谓成千上百,你们在那座高楼里看到的白发人,都是惹怒了那个人,而被变成那种模样的。”

“是,可是为什么你们会被变成这样?”

鱼戏泉搓了搓枯瘦的双手,欲言又止。她是想说的,可她仿佛还顾及着什么。幽有芽和潮染一言不发地盯着她,最后她还是长叹一气,把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

“这个城镇上所有的流言都不错。那个家伙,真的活了上百年。他的准确年龄是两百八十岁,如果你要问我,为何我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我和他同岁。”

“你们打小就认识?”潮染略加思考,如此询问。

“是的,我其实是那个小子的童养媳,也就是说,我本应该与他结为秦晋之好,可我却被他的怨念所诅咒,以至于永远陷在生死轮回之间,容颜老去却不会死亡,一夜之间,满头乌发皆变白。”鱼戏泉说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他从小就皮肤、毛发无比惨白。他生来如此,也无从改变,因此受到了无数人的讥笑与排挤。”

“这只是一种疾病而已。”潮染耸耸肩,“只可惜人类总是喜欢去排挤看似另类的人,明明这么做毫无意义,可人就会这样做。”

鱼戏泉闻言,低下了眉眼:“是的,有许多人都排挤讥笑他,甚至他的父母也不待见他。他便怒不可遏,不知从哪里学了什么歪门邪道的秘术,将所有鄙夷他的人都变得和他一样,并将他们永远关在一处宅院里,不能走出来,也无法靠死亡解脱。”

“可是你现在出来了。”幽有芽提醒道。

“我猜是因为我们两人的意外闯入,因此破坏了那处宅院被施加的禁制。”潮染说。

“不错,正是如此。”鱼戏泉点头认可,随即诚恳地上前一步,朝着潮染与幽有芽深深地一个鞠躬,“我这次前来,说是道谢,其实是想要你们帮我杀掉他。”

“他叫啥名?”幽有芽问。

“邹则青,这就是他的名字。”

“恩......只是我还在想,为啥这个邹则青要强拐民女呢?”幽有芽仍然对那个青楼里被殴打的女子念念不忘。

这句话好像使鱼戏泉吓了一跳:“不会吧?这两百八十年,他不会一直在做坏事吧?”

“可他确实无恶不作。”潮染温和地笑了笑,似乎对这些坏事感到抱歉,“邹则青呢,他不仅强拐民女去从妓,还种植猫耳薯卖给别人,他手下还有一批海盗、猎妖客,可以说,这两百年八十年来,邹则青已经将作恶的本事掌握得炉火纯青。”

“猫耳薯是啥?”一边的幽有芽抓了抓脑袋。

“一种像马铃薯一样的植物,不过其植株的叶片和猫耳朵似的。人吃了这种东西,就会陷入幻觉,欲仙欲死,非常欢愉。”潮染解释。

“这难道不是好东西?”幽有芽挑了挑眉毛。

“当然不是!有芽吃了这个的话,会上瘾的!”潮染理直气壮地反驳,她生气的模样倒使得她孩子般的脸更可爱了,“就会一辈子离不开它了!”

幽有芽露出疑惑的表情,她好像完全没有理解猫耳薯哪里坏,也不明白潮染如此义正言辞地不许她吃猫耳薯的原因。

“不过......”一旁的鱼戏泉念念有词,“猎妖客之类......好像不算恶事吧?”

“什么!”幽有芽不顾腹部的疼痛,直接喊了起来,“猎妖客还不算恶人?这善恶观念也太别扭了吧!”

潮染撅了撅嘴,无奈地看着蓬头乱发的幽有芽。潮染觉得幽有芽有的时候特像山林里的野人,浑身羽毛,一头凌乱的长发,多数时候都动用武力而非脑子。可潮染看着她,竟然觉得越看越可爱了。

“对我来说,杀死邹则青的理由实在太充分了。”幽有芽几步走到鱼戏泉面前,“光他养了猎妖客这一点,就足够我杀他一百遍了。你知道他身在何处吗?”

“我知道,也不知道。”鱼戏泉耸耸肩,说道,“他和他的人手都住在一处山洞里,可那山洞不同于别的洞穴。那山洞有无数分岔,稍不注意就会迷路,然后困死在里面。况且那儿还有海盗与猎妖客,他们一定会攻击所有陌生人。要我说,去杀掉邹则青实在过于凶险了。”

“不过,当然,我是希望你们能杀死他,以接触我身上的诅咒。”鱼戏泉最后笑了笑,如此说道。

“分岔有多少?你知道么?”幽有芽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分岔一定有很多,这绝非戏言。”

“甚至达到了困死人、无法走出来的地步。”潮染想了想,“这如果是秘术造成的幻象呢?”

“倒是有这个可能。”幽有芽点点头,“不过无论是哪种可能,我都并不害怕。那儿真正的威胁是猎妖客——对我来说。”

潮染瞧了瞧幽有芽。这句话在潮染听来,说得未免有些自大了,在潮染看来,一个分岔过多的山洞是比强大的敌人更可怕的东西——你可以与武艺超群的敌人交手而不败,但你与一个山洞交手,你则永远不可能彻底打败它,它一定还隐藏着不计其数的、你不知道的危机。可是幽有芽神态自若,说得镇定而严肃,不像有开玩笑的意思,这让潮染觉得很是奇怪。

“那么,就请鱼姑娘告诉我们,山洞的所在地吧。”潮染决定先搞明白山洞的地点。

“我只知道它在城镇北边的云摇山上。”鱼戏泉回答。

“甚好,我们准备准备就出发。”幽有芽说。

“鱼姑娘和我们一起么?”潮染问。

“不了,”白发女孩摇摇头,露出苦涩的笑容,“我去了,恐怕是拖累。”

“确实会是拖累。”幽有芽毫不避讳地说着。

于是被诅咒的少女只能又干巴巴地笑了笑,再与潮染交谈了几句,便告辞离去了。潮染目送她的背影消失不见,回过头来就冲正在处理腹部伤口的幽有芽说——

“有芽,真的要去?”

“你可以不去。”幽有芽皱着眉头说。

“我不去?你一个人,能行?”

“能,不过......”说到这里,幽有芽突然抬起头来,望着潮染澄澈的眼眸,柔声说,“我希望你可以与我一起去。”

潮染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潮染怔怔看着幽有芽,她的眼睛对上折罗那双纤长如刀刃的眸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而幽有芽似乎原本就不打算多说什么,只是淡淡扬了扬嘴角,又伸手将床单撕成一块长条的布,将还在渗出鲜血的小腹包裹了两圈。

“你......真的不打算休息两、三天再去?”潮染就像是突然找到话要说了那般,脱口而出。

“不必了,我没那个耐心。”幽有芽说,“我们今天就上山。”

她一向说到做到,就算做不到也会逞强。潮染领着她走上山路,暮色渐渐降临,还好山路还算平坦,她们彼此没有多说一句话。

进入山中树林里的时候,夜色已经完全包围了整座云摇山。

“我们需要火把。”潮染忧心忡忡地说道。

“嘘,前面有人。”幽有芽小声提醒,“你在这棵树后面呆着,我去看看。”

“要去的话,我们必须同行。”潮染如此要求。

“那好,你跟紧我。”

她们一同向前,走到树林的更深处。一步一步,蹑手蹑脚,却逃不过黑暗中观察的眼睛,树林里有别的生物,而且非常危险,她们都意识到了。

当幽有芽走到一棵树的旁边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来了。”她轻轻说。

幽有芽没有说错。只见眼前的树林中,亮起点点火光,接着便是阵阵惊心动魄的巨响,有如远古异种潜伏在暗处的嚎叫。

这声音实在可怕,幽有芽扭头看了潮染一眼:“你,害怕么?”

潮染摇摇头,努力撑起一个微笑,指了指前方。

“那些树,倒下了。”小女孩提醒道。

幽有芽的周身升起些许黑雾,洁白的手渐渐变形,她的一只爪子显形于黑暗中。眼前的树林在倒下,身边的草木在颤抖,那仿佛是咆哮的巨响持续不断地从前方传来,而且越来越大。

接着,她们看到了一副绝不敢相信的景象。

是一只巨大的象,浑身的皮肤都闪着光。它足足有五米那么高,每走一步,大地便深深颤抖一次,而它似乎身后拖着什么东西,潮染眯着眼看了看,觉得那仿佛是一条船。

“这头象,拖着一条几乎和它同样大的船,在云摇山上行走。”潮染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手足无措,只能止不住地念叨着,“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巨象走到了她们二人的面前,长长的鼻子伸到她们脸颊的不远处。一股恶臭传来,幽有芽不禁皱了皱眉头。紧接着,鼻子收了回去,巨象似乎有些不耐烦地跺了跺脚,接着吐出了一连串模糊不清的话语。

“是弥生纪的妖族所用的通用语言。”幽有芽说,“我听不懂,这语言太过于古老了。”

“它在问我们,为何它被困在此山之中,走出不去。”潮染定定地看着巨象,喃喃说道。

“我哪里知道?”鹰王似乎有些不满,“对了,你问问它的船上载着什么东西?”

潮染点点头,用弥生纪的妖族语问巨象。巨象漆黑的眼睛眨了眨,又将鼻子伸到潮染面前闻了闻,接着吐出一堆梦呓般的文字。

“它说,它船上拉的东西,乃是要奉献给神明的书籍,上面写着人间所有事情的真相。”潮染对幽有芽说道。

一瞬间,幽有芽想起了舍魂花的传说,又看了看身边的潮染,一种疑惑之情涌上心头。

“潮染......真的是舍魂花?”幽有芽暗暗想道,“舍魂花的传说是真的么?既然上面写着人间所有事情的真相,那一定能解答我的疑惑。”

大胆的想法掠过脑海,嘴角勾起一抹笑。幽有芽将两只手都化为长爪,飞身便向巨象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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