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禾潭

潮染顽固地要去到禾潭。

在她的记忆中,禾潭是她的家乡,是她第一次听说提戎党的地方。那时提戎党的头儿尚且不是骆钦,她也只是个痴迷于蜂蜜糕点的小女孩。那个地方埋葬着凄惨死去的母亲——那是潮染厌恶暴力的始端。父亲的黑夜奔逃的模样也犹然铭记在心,每个寂静多愁的夜里,潮染便会不自觉地坐起身来,为那把插入母亲骨肉的尖刀而痛苦不堪。

然后,她便记不得任何事儿了。好像她的整个回忆都凝聚在了那一刻,没有之前的幸福,也没有之后的发展。余生只剩怨恨与厌倦。

潮染不知道自己内心那种莫名的善解人意是从哪儿来的。她对这种烽火连城、遍地尸骸的乱世恶心至极,有的时候,她想要将整个离国都夷为平地,一次性解决所有争端。也有的时候,她会深切希望所有人都能一夜之间忘记舍魂花,那样,大伙儿就又能聚集在酒肆里赌博喝酒,吃着没去除膻味的羊肉,讨论着追求与未来。

她会想起和骆钦喝着清茶、讨论焉垓史的每个早晨。那时他们还是朋友,还能开着玩笑,彼此挖苦,任何矛盾都能握手言和。

而现在,那个男人已经离她远去,去找寻该死的舍魂花了。

禾潭,位处离国的正中间,声名远扬的“离国之心”,如今也只剩下战争席卷过后的废墟与颓然。

在提戎党的压迫下,禾潭人勉力挤出些许生机,重操旧业,修缮房屋,但任谁都看得出来,这里的生机是伪装的,这里的人们充满仇恨,眼神中尽是晦暗。

“要在这里待一会儿吗?”

或许是看出了潮染的低落,幽有芽这样问了一句。

“我想去家里看看。”潮染说。

“家?”

“我以前的家。就在前面两个转弯的地方。”

幽有芽有些诧异:“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人怎能记不得自己的家呢。” 潮染回答,“你也一定还记得你的部族吧。”

当然记得……而且永生难忘。幽有芽脑海中闪过的画面让她烦躁。

她们身后跟着三只傀儡,一路沉默。不得不说,这些傀儡真是身怀绝技,当潮染疲惫的时候,他们便驮着她走,当幽有芽困倦来袭,他们又能将她们二人保护得天衣无缝。 因此,从冷灯到禾潭,虽路途遥远,也能三日行到。

她们快走到潮染家的时候,潮染突然住了脚,回头看向三个傀儡。

“你们就送到这里吧。”她说。

“我们不会离开。”

“随你们。不过我不想让外人进去,你们就在外边等着。”

说完,潮染扔给幽有芽一个“跟上”的眼神,扭身向一座大房子走去。

这房子的门外表没啥装饰,不过看上去蛮干净,和周围那些寒碜又灰头土脸的小房屋相比,简直算得上是漂亮。它没有被战火与乱世摧残得破败……这一点很奇怪。潮染走过去,凑近房门,隐约听到屋子里的脚步声。

里面有人?潮染不满地撅撅嘴。这房子空了十来年,提戎党安排别人住进去也是合情合理,这个道理潮染自然明白,可重返故里,却发觉自己的一方屋檐已被他人据为己有,难免引人愤懑悲伤。

潮染没半点犹豫,重重地敲了门。

脚步声先是寂默了——房主显然在踌躇——又响起,逐越来越明显。

门仅仅是开了一小条缝隙,一只明亮的黑眼睛从里往外瞧。对方的眼神从敌意化为了惊异,最后又变成了警惕。

“谁?”

一个成熟、沉稳的女性声音,自屋子里幽幽地传出来。

潮染懒得和她解释,一骨碌把自己和幽有芽的名字直接报了上去。潮染很少有如此不谨慎之举,幽有芽不禁愣了愣,偏偏脑袋,看向门缝。

当幽有芽的正脸跃入对方的瞳仁时,对方显然惊了一下。那种吃惊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恶意,随即,房门由一条忧心忡忡的缝隙变成了慷慨的大打开。

女人有着浓密的黑发,修剪得很短,齐耳的长度使她看上去机警中干。她穿着厚实的大衣、干净的长裤,一只手背在身后,锁骨处草草裹着沾血的布条,应该是受了伤。无论如何,这个女子更像个经历过打斗的人,而不是闺中妇人。

“二位,有何事?”

她的目光虽是扫来扫去,但却更多地停留在幽有芽身上,显得颇有兴趣。她又开口想继续追问个什么,可略加思索又打住了。

“我们已经报上名字了,总得有来有往吧?”潮染强硬地反问一句。

“织彦。”她回答。

“这屋子是提戎党给你的?”

“是,而且……”名为织彦的女子看上去有几分自豪,“而且,是骆钦大人亲自赏赐给我的。”

“骆钦这王八羔子!”潮染的眉头烦恼地堆垒在一起,她没忍住心头怒火,骂了一句。她知道骆钦恐怕是故意的。骆钦早就料到潮染会回故居去看看,因此才戏谑般地安排了人住进去。

原本看着生人占据自家,心就很是不满,这下子,潮染铁了心要和织彦杠上。

“我们二人想暂住在这儿。”潮染说。

织彦的表情拧巴到了极点。反驳的欲望喷薄而出,她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疑惑与不快,可当她再次注意到幽有芽之时,眼里便像亮了一盏小灯,脸庞上的愠怒也渐渐平息为淡漠。

“那么。”她退后一步,让出路来,“先请二位进来吧。”

潮染回头斜睨幽有芽一眼,发觉幽有芽正漫不经心地往四周环视。潮染无奈地抿了抿嘴唇,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转头入屋。

由于紧闭着窗户,屋子里温暖而沉闷,而拉上的布帘更使得屋内阴暗。这样的屋子待久了,难免引得人昏昏欲睡。潮染看向摆放在桌上、柜子上、甚至地上的油灯,感受着它们小小身躯里迸发出的光明与热度。

多少年了呢?十来年了吧。她再次回来,置身故居,父母都已离去,屋子的主人成了陌生人,物品的布局也千差万别,而身边的幽有芽则对这种愁思全然不知。她没有可以倾诉的人,也没有任何对于家庭的美好期盼。

骆钦啊……你何必如此偏执?为了自己的欲望,真可以负天下人吗?

“潮染。”熟悉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我的感觉不太好。”

“怎么了?”

“我感觉不太好。”幽有芽重复了一遍。

“哪儿不太好?你是说闻送盏给你的那些箭伤?”

“不,那个无所谓。”幽有芽伸出手掌,看向那儿的道道血痕与破口,不知是因为痛楚还是焦虑,她显得很苍白,“我有种不妙的感觉。”

潮染没明白幽有芽的“不太好”指的是什么,不过她依旧是警惕了起来。身为折罗的幽有芽,当然有着比潮染更敏锐的直觉,对于危险的预知总还是可靠的。

潮染的记忆非常清晰。黄昏来临,夜幕将至,她选择了孩童时代的卧室作为就寝的地方。幽有芽则拒绝了织彦的盛情,想要在外面过夜。

“幽有芽不喜欢这里吗?”织彦问。

“不喜欢。”幽有芽直接了当地回答,“这儿的氛围让我紧张。”

“是因为灯光?”

“声响、空气、气味,所有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物品。”幽有芽说,“他们给我一种逃离的暗示。”

“可如果你在外面过夜,不会担心盗贼土匪之类吗?他们可是肆无忌惮的……还有提戎党的士兵们……”

“他们应该向那些无聊的神像祈祷别招惹我。”幽有芽满不在乎,蛮横地打断,“否则,我会让他们再也无法肆无忌惮。”

晦暗的灯火阑珊着,织彦微微含首,面容上闪过一丝失落,又划过点滴兴奋。

“想必你是个身手不凡的战士。”她瞅着幽有芽,抛出这样一句话。

“我可不是什么战士,我只是个比提戎党更肆无忌惮的怪物。”幽有芽耸耸肩,朝房门走去。打开门的一刹间,夕阳的光辉泼洒在她轮廓分明的脸上,平添三分忧郁,她突然回头冲织彦吼了一嗓子——

“如果我发现潮染有一丁点的不对劲,你就完蛋了。”

这是再冒犯不过的威胁,织彦却笑了。她没有回话,微笑看着幽有芽的背影渐渐被合上的房门掩盖。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小说网站”不可能的世界”www.8kana.c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小说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还没有书签
是否清空书签 清除 取消
  • 绿
  • A
  • A
  • A
  • A
  • A
  • A
帮助
举 报
请选择举报此信息的原因:
包含色情内容
包含赌博、欺骗信息
恶意辱骂他人
广告或其他有害内容
其它
其它举报原因:
0/20
确 定
举 报 理 由
请选择举报此信息的原因:请您选择举报原因
低俗媚俗
三观不正
淫秽色情
涉政涉黑
暴力血腥
人身攻击
抄袭灌水
违法信息
补充说明(选填):
对应章节:第十九章•禾潭
确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