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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芽！有芽！”
幽有芽的身子颤颤巍巍着，缓缓伸出被黑气包裹着的右手，摸向眼前人的脸。
她的爪子在变回人的手。眼前少女并没有躲开，而是主动地贴了上去。幽有芽手上的血抚过少女白净的面庞，留下一道鲜红，眼前的模糊令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可她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如此急切，又是如此温柔的呼唤，呼唤着她的名。
“有芽。”
是潮染。只有她才会这样称呼自己。幽有芽突然笑了。她伸长了两只手，抱住这个她以命相护的女孩。猎妖客的毒在全身蔓延，而幽有芽毫不在意。
就算这样死去，也无所谓了吧。多少人能抱着那个一生守护的人逝去呢？这么想来，我幽有芽恐怕是全焉垓最幸福的折罗了吧。
很多次，她都在梦里挣扎着，妄图抱住这个天真的女孩子，可无论她怎样努力，她的怀里永远空空荡荡。
潮染跪在地上，摸了摸幽有芽的右手。此刻，这只折罗的手柔软得好像天鹅的羽毛，已然全无力气。她扭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织彦，这个猎妖客的左眼里插过一把尖刀，临死前的表情犹是得意而自大。
潮染也不知道她是怎样做到这一切的，她明明那么无力、那么软弱。可是在浅浅的睡梦中，她仍是听见了屋顶的声音，一种恐怖的心悸将她唤醒。她仿佛被什么力量驱使着，操起桌子上的尖刀便夺门而出，仅仅是一刹之间，她手里的刀穿过织彦的眼睛，血飞溅在她和幽有芽的身上。她用尽全力跑到幽有芽身边，浑身战栗，把她伤痕累累的小手握在自己手间。
“不行，我得去找赦护。”潮染慌乱地想，“这样下去有芽会死的。”
她娇小的身躯背起幽有芽，在月色的照耀下，艰难地向前走着。
“有芽，”她听见自己在小声说，“你可真重。”
这是潮染第一次杀人。这个无论何时都一定要保持善良与纯真的人，终究还是为了一个更重要的东西，令自己的双手也变得罪恶起来。不过这又如何呢？潮染心想，如果没有她背上的这个家伙，她大概已经死了无数次了吧。
潮染背着她走了一夜，一秒都没有停歇。到黎明的曙光穿破黑夜时，汗流浃背的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到了慕萝城。
慕萝城有离国最大的赦护会，这一点，潮染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她几乎是把赦护会的门撞开的，随即便摔倒在一群来来往往的人面前。背上的幽有芽没有任何有意识的迹象，随着潮染的跌倒，直接滚到地面上。她身上的血染红了一片小小的地面，久未经梳理的头发蓬乱地散在地上，灰色的羽毛从衣袖里悄悄地飘出，沾着血，妆点着那一头秀美的漆黑长发。
赦护们将幽有芽抬进了房间。潮染则木然地坐在门口，心里想着好多乱七八糟的事儿。她独自一人呆了许久，眼前走来走去的人影都变得模糊而朦胧，仿佛自己与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在渐行渐远。
“我是个软弱而无用的人吧。”潮染默默想着，竭力忍住快要迸出的泪水，“有芽出事的话，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自个儿弄出事儿来，她却可以为我切断手指。”
她将小手缩到衣袖里，握成拳，轻轻叹了口气。
“姑娘为何叹气呢？”
这是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潮染猛地一惊，仰头看向招呼自己的人。当她看到他严肃中带点欣喜的面庞，不禁颤抖了一下身子。她认出对方正是在冷灯与幽有芽对峙过的男人。
他附在背后的纤长影子伸长了身躯，爬过他的肩膀，在潮染面前晃晃悠悠，只两三秒，便又消逝。男人轻轻抿嘴笑了笑，“你身边那位时时刻刻都守护着你的人，去哪儿了呢？”
潮染捏紧拳头，默默看着他。
“很可惜啊，一代鹰王也不是猎妖客的对手呢。”闻送盏摊开双手，“我们人类为了对付折罗和妖族，可是花了大心力去研究的。”
“你要做什么？”潮染问。
“来为我死去的爱人报仇罢了。这儿是赦护会，都是些药师大夫，幽有芽又身中剧毒，正是我报仇的大好时机。”
潮染猛地站起来：“你休想从这儿进去。”
“你要是不让的话，连你也会死。”
“我不在意我死不死，可是你别想靠近幽有芽一步！”
闻送盏看着潮染的脸庞，突然笑了。他身后的影子伸出长长的手，摸了摸潮染的面颊。
“生气的时候也很可爱。”他说，“怪不得那个母折罗会对你如此呵护。”
潮染的脸顿时升起一片红晕：“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没什么。算了，挑逗你也没意思，我动手了。”
闻送盏抬起手，他附在身上的影子顿时变成了无数尖刺。他走到门前，正要一脚踹开门，潮染从一边死死拉住他的衣袖，令他一怔。
“我说了，你休想进去！”
这个柔弱而毫无反抗之力的女孩，此刻却拼了全身力气，想要阻止一个高大的男人。
闻送盏撅了撅嘴，一掌打在潮染脸上，潮染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她白皙的小脸，慢慢地红肿起来。
“那你也......去死吧！”
影子化成的尖锐利器向潮染袭去。
就在尖刺快要扎中潮染身躯的一瞬间，只听“哐当”一声，一团浓郁的黑气破门而出，随即一只伤痕累累的手从雾气中伸出，重重一拳打在影子上。
闻送盏大惊失色，后退一步。
在潮染的眼前，是那张熟悉的脸。幽有芽一如既往地挡在了潮染面前，只是她的身躯已然不如往常那般挺拔灵活。从房间一直蔓延到她们的脚下，洒满了幽有芽的鲜血，而她那头乌黑的长发，竟在慢慢褪色变灰、变银。
“不是要找我算账么......为什么......要伤害她？”
幽有芽勉力抬起头，这样问道。
闻送盏一时呆在原地，但听了这句话，他突地笑起来。
“好啊，看来这个女孩对你来说确实非比寻常，那么我便满足你的遗愿，只杀掉你好了。”
“有芽......别和他打。”潮染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幽有芽，泪水划过脸颊，“会死的。”
“别小看我。”幽有芽说道，“无论怎样，我都是一个怪物，而对手只是人类罢了。”
“说得好！”
一阵鼓掌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接着，一位白衣飘飘的少年走到幽有芽的面前。少年长得甚是潇洒，神情自若，冲着剑拔弩张的三人淡淡一笑。
“别小看怪物，也别小看赦护。”少年说道。
“不想死的话就滚，少来碍事。”闻送盏皱皱眉头。
“碍事的人，是先生你。”少年毫无畏惧地应答，“这里可是赦护会，救死扶伤之地，也受骆钦大人的保护。你们在此地打打杀杀，恐怕不好吧？”
幽有芽看了一眼少年，很无所谓地耸耸肩。潮染却从幽有芽背后跑出来，与少年四目相对。
“你......叫什么名字？”
“莫允栗。”他看着潮染，“姑娘你不认识我，可我倒是认识你。”
“恩？”
“你是潮染，骆钦大人成天念叨的那个女孩子。”
“哦？骆钦那个白痴光头居然还对潮染心心念念的？”幽有芽觉得有些好笑，“不知他被我所伤的膝盖骨怎么样了呢。”
“好了，被我医好的。”
这句话让在场三人都震惊了片刻。不过幽有芽显然是最为惊讶的那一个，她的目光既疑惑又好奇，不过更多的是警戒。
“我就不废话了，这位先生。”莫允栗最终把眼光投向闻送盏，“赦护会不许你这样胡闹，况且幽有芽姑娘是我的病患，我会照料好她。先生请回吧。”
闻送盏没有说一句话。他杀气腾腾的眼神死死盯住莫允栗，足足有十秒，他才扭曲着脸笑了笑，转身就大步走了，看上去甚是愤怒。
闻送盏刚走，潮染就问莫允栗道：“你在帮我们？”
“不过是要遵守赦护会的规则罢了。”少年的表情似乎有些冷漠，“赦护长们都说过，赦护会乃救人之地，这儿不能出人命案子。”
“我可不是人。”幽有芽说。
莫允栗扫了一眼折罗，露出一丝难以捕捉的笑——不过幽有芽还是看见了，并因此阴下了脸。莫允栗扭身就要往另一间房间走。
“你身上的伤太多了，所中的毒还是致命的，快跟我来。”他说。
“我才不需要你们人类的帮助。”
“有芽！”潮染扯了扯幽有芽的手臂，脸上写满了焦急，“有芽，你就去吧，别逞强了。”
幽有芽看着她澄澈的眼眸，心中微动。她轻轻拨开潮染拉住她的手，点点头，跟着莫允栗进了房间。
“别有事，潮染。”临走前，幽有芽这样说道。
幽有芽跟着莫允栗刚进了门，她便关上门，靠在墙壁上，警惕地盯着他看。
“别那样靠在墙上，有芽。”莫允栗有点无奈地摇摇头，“你的血会沾到上面的，那样的话，会很不入目的。”
“只有潮染才能那么叫我。”她突然冷不丁说道。
“有芽这个叫法么？”
“恩。你，得叫我全名。”
莫允栗愣了愣。显然，幽有芽的这句话把他逗乐了，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就异常难惹的怪女孩，也会说出这样一种略天真又执拗的话。
“就一个住在兑方的折罗而言，你的体质异常之强，几乎是妖的水平了。”莫允栗忍住笑，故作正经地转身到一个小木柜面前，去拿来了布条与瓶子，“而且和你一起的那个女孩儿，潮染，她的体质也很奇怪。”
“我不是折罗。折罗的特质，我并没有太多。”幽有芽说，“至于潮染，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小女孩，要说她有什么奇怪之处的话——那家伙心肺肠子特别善良。”
“你的的确切就是一只雌折罗，幽有芽，我知道你很想否认这一点。你觉得自己是个罪该万死、又可以轻易玩弄天下的怪物，可惜你不是，你和兑方那些张牙舞爪的东西是一样的，不过要厉害很多罢了。”莫允栗指了指面前的躺椅，示意幽有芽过来躺下，“而你身边那个女孩，她绝对不是人类。”
一团黑雾在莫允栗的背后出现，雾中，一只鹰爪般的大手轻轻捏住了莫允栗的脖子。在他的耳边，传来一句极富有威慑力的问话——
“潮染就是人类，你为何要否认？”
“我身为赦护，自然学了与医术相关的秘术。”莫允栗在巨大的压迫下，也不禁感到些许紧张，“我的秘术，能让我一眼看清某个生物的骨骼筋脉。”
幽有芽低沉地笑了几声，莫允栗只觉得背后发凉。一时间，他恍惚认为背后的她真的不是折罗，而是某种凶险的怪物妖兽。
“原来如此。”幽有芽变回人形，悠闲地走到躺椅上，闭着眼睛躺好，“是秘术么？你可知道还有哪些人会这种秘术？”
“据我所知，会这种秘术的，也只有慕萝城的赦护会了。”莫允栗看着躺在躺椅上的幽有芽，拿住瓶子的手竟有几分颤抖，“也就是，这儿。”
幽有芽微微一笑，睁开黑夜般的眸子。
“那么，治好我的毒吧，赦护。”她轻轻地说，“我已经等不及要在这里逛上一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