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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起潮染的双臂纤细却富有力量，雾气围绕其身，湿润而又不失温暖。
她卧于幽有芽怀里，随她带着自己飞出了人群。从空中看，那些人如同偌大的蚂蚁，黑点密密麻麻地堆积在一块儿，嘈杂而躁动，几张稀稀拉拉的白脸儿仰着，对着她，她也识不出表情来。
幽有芽将潮染带到屋顶上，与她一同坐下。瓦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潮染则冷漠又怜悯地望向远处。
“看他们。”潮染说，“他们真可爱。”
“可爱？”
“是啊，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事儿，真可爱。”潮染身上的各色汁液黏稠地糊在她轻薄的衣衫上，而她不屑一顾，“如果我也能那样，多好。”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幽有芽的语气有股淡淡烦躁。
“心有所向的人，不能完全自由。”潮染顶着一张大花脸对着幽有芽，笑得傻气，“有芽，你把守城的侍卫杀掉了？”
这问话抛得突兀，幽有芽愣了一会儿，才疑惑地摇起脑袋来，“你说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可没做那样的事情。”
潮染收回笑容，眉头一皱，低沉着嗓子盯着幽有芽，“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为什么要骗你呢？”
潮染略加思索，面色严肃起来，“有芽，昨天冷灯的城门开了，侍卫死了，如果不是你干的，我只能认为是冷灯混进了什么刀客，或者骆钦的便衣探子，而且其人身手不凡。”
“这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幽有芽说。
“很糟糕的事儿。”潮染抬起手臂来拭去额头上像鼻涕一样的黏液，却把自己搞得更狼狈了。为了防止那些恶心玩意儿流进眼睛里，潮染的眼眸闭得死死的，就像是在打喷嚏一般。她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就感到眼皮上的凉意渐渐消去，黏糊糊的感觉也少了很多。她睁开眼，看到坐在身边的幽有芽像个没事人一样，凝视着远方，五指蜷缩，发丝在微风里飘扬。
潮染知道是幽有芽替她擦拭掉了那些汁液，她心里很暖，但她没有为此口头表达谢意，只是接着刚才的思路继续说，“有芽，我得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如果可以的话，我得去看一眼尸体。”
“没用的。”幽有芽皱着眉头，“折罗也可以用刀剑杀死人，从伤口看不出来是谁下的手。”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去看一眼......”
潮染的语气温柔依旧。她并没有乞求，反而，她的话语充满了顽固的决心。幽有芽低下头漫无目的地用手指弹着瓦片，没几下，积着灰尘的瓦片便被她纤细的手指头给击得支离破碎，那碎裂之声清脆回荡，幽有芽怔了怔，扭回头，看向潮染。
潮染冲她眨眨眼，俏皮地笑着，“有芽，我得走了。我要知道守城的侍卫是怎么死的。”
幽有芽没开口，点点头，想要离去。这次，她化为的雾气像是黑色的龙卷风，带着几分不同于平常的痉挛扭曲，向远处冲去。
“怎么回事？”
幽有芽感到浑身疲软，眼前似有好多闪光的白点在一齐跳跃，而大脑则陷入令她恐惧的眩晕之中。她化成的雾气开始失控，力量如同被抽离躯干，如受了惊的马车，她跌跌撞撞地朝着一堵高墙撞去，迅如闪电。
失控的折罗拼尽全力想要停下来。她尝试了好多次驻足，徒劳无功，只好死命想要重化为人形，亦是无济于事。幽有芽毫无办法地看着那厚实的高墙离自己越来越近，只感到浑身上下像是被一只蛮力奇大的巨手推着，最后，她被狠狠地拍击在坚实的墙上，又无力地滑落。
雾气受了相当大的重击，由浓烈的一团被挤压成平摊的饼状。最先显为原形的是幽有芽的一头长发，然后是被剧痛征服、略显扭曲的上半身，接着是疲软无力、冰凉的双腿。幽有芽呻吟几声，瘫倒在地，轻轻靠在墙上，凌厉如刀的眼睛猛地抬起。她咬着牙，看到自己撞上的墙壁，竟出现了一条淡淡的裂痕。
“这是怎么了？”幽有芽震惊地回想着刚才的失控，“我能化雾以来，第一次出现这种事情。我居然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控制。”
她挣扎着扬起脑袋，看着被自己猛烈一撞、以至于都有浅浅裂隙的坚实石墙，感到一切都难以置信。
幽有芽并不担心疼痛不堪的身体。虽然她隐隐听到了骨裂声，整只右臂亦是麻木毫无知觉，但她对自己身为折罗的愈合能力抱有信心。
她用左手扶着墙壁，打颤的双腿支撑身体站起来，又四处打望。眼前蹦金星、几近昏厥的此刻，幽有芽只想知道潮染在哪儿——不过当然不是索求关心。她知道潮染那个不安分的姑娘总是铤而走险，她要盯着她，保护好她。
幽有芽的眼前，是无数老旧房屋的墙壁，几个吃着手指头、惊恐瞪着大眼睛看着她的孩子，还有一张又一张陌生的脸，向她投出慌张又好奇的眼神，又赶忙走开。
“该死，潮染呢？我失控时飞了多远？”
幽有芽顾不上疼痛，继续向前，可她的身体又抽搐起来。力量被抽去，双膝一软，她直直地跪了下去，最后无力地靠在墙上，像是半身不遂的瘫痪者。
“你这样子可不像群鹰之王啊，幽有芽。”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是个沙哑却温和的男声，嗓音低沉，带着明显的善意。幽有芽仰起头来，迎上眼眸的却是面具。
是的，面具，将整张脸，除去眼睛，都盖得严严实实，好像生怕谁见了自己的真容。和那些花里胡哨、用于节日庆典的面具不同，这面具白色打底，唯有额上用暗紫色线条涂了个简单的图案。幽有芽不太明白那具体是什么图案，不过看着像某种小鸟儿。
“谁？”幽有芽吐出一个字，却带着警告的意味。
“你是上一任泊空部族的族王、鹰折罗们的主君，你是幽有芽。”
幽有芽的瞳仁赫然放大，“我是在问，你是谁？”
男子将身披的黑色斗篷裹紧了些，面具没能遮掩住的黑眼睛转了转，“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即使在这样虚弱的情况下，主君仍未退去王霸之气啊。”
幽有芽的耐心被他磨得丝毫不剩。她烦躁地咬了咬嘴唇，把脑袋偏向另一边，吐出一声无奈又不耐烦的叹息，最后，她闭上眼睛，皱紧眉头，“下一句，你要再不报名字......”
“我不愿自报身份。”男人说，颇有些嘲弄她的意思，“那又如何？此刻的你什么都不是，硬要说的话，你是个连羽毛都长不齐的怪物。”
他说得没错。我曾经说我是战遍天下无敌手的折罗，也穿过金色华袍，在大殿上自称群鹰之王，可在我获得这种可怕力量的时候，我已经不是折罗了。我既不能轮回往生，也失去了一切鹰折罗本该有的能力，而此刻，连化雾的技艺也失控了。
幽有芽没接话，只是用她深邃而不羁的黑眸看着陌生人。陌生男子也看着她，哈哈大笑，凑上她的耳朵，嗓音温润，“我来，是为了你身边的那个女人。”
“什么？”幽有芽大惊。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潮染的模样。
“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无所谓。”陌生男子继续说着，“她不是人类，对吧？她是个傀儡，是你做出来的一个傀儡。”
幽有芽心里一震，伸出左手，使出猛力掐住对方的脖子。她修长手指紧紧扼住的脖颈，根本不可能受得起这样强大的蛮力，可奇怪的是，陌生男子没有丝毫的反抗，甚至没发出任何喊叫或呻吟，仅是任愤怒又惶恐的幽有芽越来越用力，最后，清脆的“喀嚓”响起，脖颈断裂，如同一条软绵绵的蛇。他的脑袋耸拉下去，全身却开始剧烈颤抖，双臂甩得像卖力献殷勤的舞女。幽有芽放开他，他滑得像只海狸，扭曲着身形趴在地上。
他整个躯体裂出无数创口，四肢脱落，面具碎裂，像个破碎的玩偶。从那些裂口里，流淌出了透明粘稠、闪着微光的液体。
“皮傀儡。”幽有芽蜷缩起双腿，皱着眉，免得那些不可名状的液体沾染到自己，“幕后有人在操纵这个傀儡。这只是个幌子。”
她活动着身子，原本麻木的右臂，现也基本恢复力量和知觉。幽有芽重新站起来，揭开傀儡的面具，不出她所料，面具之下只有一对无神的黑眼睛，至于嘴、眉毛、鼻子，它的偃师显然没花心思去一一刻画出来。
“这傀儡做得很烂，创造它的偃师只是想用它来警告我。”幽有芽烦躁不已，一股暴怒窜上大脑，她心焦如焚，“幕后的那个家伙，是怎么知道潮染是个皮傀儡的？”
沉吟半响，幽有芽内心的波涛稍稍平息，“不过还好，他有一点说错了，潮染并非出自我之手，她是舍魂花做的傀儡，她是一个容具。”
幽有芽凝望向远方，估摸着她离开潮染时的方位，匆匆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