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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染将尸体翻了个转，竭力忍住这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她的眼神追着苍蝇、蛆虫溜遍死者的全身，又仔细看向尸身上的伤口，她修长却肮脏的手指拂过冒出斑点的皮肤，最终还是不得已摇摇头。
“伤口很诡异啊。”潮染暗暗思索，“这不是抓痕，也不像刀剑造成，看上去更像重击锤打而死，但也有中毒的症状。”
她忍住恶心，抱起尸体，小心将其放回土坑里，拿起铁皮铲子，重新将他埋好。
“魂安。”潮染轻轻念叨了一句，“抱歉打搅你的安眠。”
“你检查完了？”站在一边的幽有芽终于说了话，“怎么，看不出是谁干的吧？”
“有芽。”潮染没接她的话，“不用手爪，你的力量够直接打死人吗？”
“那得看对方的能耐，那种每天揭不开锅的黄毛小儿当然能徒手打死，而这类体格壮硕、还甲胄精良的守城侍卫，就很困难了。”幽有芽心不在焉地看着潮染，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拧巴着眉，“潮染，你该不会是在怀疑我吧？”
“你现在看上去很奇怪。”蹲在地上的潮染扭头看向折罗，“你的身体在颤抖，表情则很不自然。”
“只是太疲惫了。”幽有芽耸耸肩，却抖得更厉害。几片稚嫩柔软的羽毛从衣裳里飘落出，跌在地上，她的焦虑不安显而易见。
“或许吧，可我觉得你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我没有。”
“别紧张。”潮染把铲子扔到一边，站起来，直面幽有芽，“你能信任我的，告诉我吧。”
“不。”简短有力的拒绝，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
“那我几乎可以确定你有难言之隐了。”潮染叹口气，“但愿和守城侍卫之死没啥关系。”
她转身出墓园。
冷灯一片混乱。街道被各种瓜果蔬菜糊得不堪入目，几个孩子在疯狂往布兜里塞苹果和梨，卖猪肉的屠夫高举着钝了的刀，像是在指天立誓，而酒肆的老板娘则衣衫不整地跑出来尖叫。
从潮染张贴告示的时候起，就明白事情会演变至此。当初不过她亲手写的白纸黑字，现今随处可见那份告示的抄本，有人拿，有墙贴，而人潮则势不可挡地涌向城门。他们都在渴望外面的世界。
潮染想起她自己还因为那张解放他们的布告被狠狠羞辱了一把，不禁觉得好笑。
“三日之内，能将此城放空。”潮染心想，“骆钦夺冷灯是必然的，烛州实际上早已失陷，如今，能放出多少人尽量放吧。”
与其死守孤城，不如留一座空城给骆钦。
“有芽。”潮染看向身边的幽有芽，下意识牵起她的手，“能带我飞到城主府去见枬冗吗？这样会快些。”
幽有芽猛一震，她的脸上头一次展现出害怕与惶恐。她想要把手抽出潮染的手掌，可最终也仅仅是抽搐了一下。她整个人随着一声叹息变得颓然起来。
“抱歉，潮染。”幽有芽小声说，“真的抱歉，我目前飞不起来。”
“恩？”潮染扬扬眉毛，有些诧异。
“现在，不行。”幽有芽又拒绝了一次。她看上去忧心忡忡，满脸愁云。
潮染将手收回，拍拍她的肩膀，“算了，别在意，不过，这件事过后，你能跟我解释吗？”
“或许可以。”幽有芽的眼珠不自然地转动。
潮染冲她微笑，然后去讨了把小刀，将它藏在衣裳内层，随即她的步子由快步变为了小跑。
她们一路跑到城主府。潮染顾不上四肢的酸痛与疲惫，喘息着靠在最顶层的门上。
“这里面肯定有重兵把守。”潮染对幽有芽说，“这一点，恐怕要麻烦你了。”
“你不是枬冗的幕僚吗？”幽有芽的脸被橘红昏黄的火光染得有些诡异，“你怕什么？那些重兵也不是挡你的。”
“枬冗再傻也该知道，造成城内动乱是因为我。”潮染竭力解释，“他不会放过我的，与其这样，不如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杀了他？”幽有芽差点叫出来，“为什么？”
“有芽。”由于踹着粗气，潮染平复了好久。她很急切，幽有芽则一副焦虑之情。潮染将右手松松垮垮地放在门把手上，摇摇脑袋，说道，“现在这事要紧，我们一起杀进去，好吗？之后我再跟你说。”
潮染不知道幽有芽是否真的听清了自己的言语，也不能确定这个折罗跟上了她的思路。但她明白此刻弑主是绝佳的——枬冗派出人手以镇压城中混沌，再过几天冷灯之乱将彻底被平息，而她潮染也将因此事必死无疑，而若是此刻能一举拿下城主府，杀掉枬冗，便能迅速疏散百姓，以免他们遭到骆钦的铁蹄蹂躏。
幽有芽焦灼的神情愈发明显，她好像正为什么事情挣扎着。昏暗的塔楼中，隐约能听到外面大叫的乌鸦，惨烈如遭遇厄病的婴儿啼哭，而火光摇曳，光影交替间，幽有芽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又四处望了望。
她再一次看着潮染的时候，眼中充满了坚定与痛苦。
她的手快得像受惊的麻雀，力度则大得可怕。潮染觉得自己仿佛撞上了岩石，眼前一黑，太阳穴疼若有针刺入，浑身瘫软下去。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一股温暖摄入她的体内。
潮染一时间不敢相信，此刻抱住她的幽有芽与刚刚揍晕她的幽有芽是同一个人。
幽有芽搂着她，她们一同瘫倒在塔楼的梯口。
幽有芽尝试着化雾，可总是失败。她又弹出锐利的指爪，却发现自己的双手与平常人类已没有太大区别。
折罗的身份赋予幽有芽惊人的敏捷与力量，而此刻她却感到自己和一个普通娘们没什么两样。她不可能手无寸铁地杀死那么多士兵，也不可能托着潮染在空中飞翔……至少现在不能。
“潮染是个邪术制成的皮傀儡，她自己并不知道。我是个没有归处的怪物，我自己却是明白。可一个没有力量的怪物，又算是什么呢？”
她现在并不是很愿意将这一点告诉潮染……更别说，她怀疑自己力量的遗失正是因为潮染。
幽有芽一咬牙，抱着潮染，站起来。她用她所剩无力的力气带着她走出塔楼。她将潮染放到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让她背靠墙休息。
“幽有芽，你现在，看上去可不像群鹰之王啊。”
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那个戴面具的傀儡的声音。
“来做什么。”幽有芽没有转身。
“我来帮助你们。”他说。
“你的主人是谁？是谁在幕后操纵你？”
傀儡低沉地笑，“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不过现在，你们得跟我走。”
“拒绝。”
“你现在还有别的余地？”
“别想威胁我。”幽有芽扭头看他，眼神透露出比刀更锐的寒意，“即使是现在，我依然能解决你。”
“我可不想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动手。”他咯咯笑着。
幽有芽皱着眉看他。他依然是在笑，可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从他黑色风衣里直直地走出一个人，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随即，那个刚刚出现的家伙笑起来，这家伙的黑色风衣下又钻出了一个人。不出三十秒，几个戴着面具、身穿黑色风衣的傀儡便将幽有芽团团围住。
“你已经没有余地了，群鹰之王。”他们一齐说着，声音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