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以岑震惊地看着眼前英武的父亲，手足无措。他记得姒天诀是一周前出差公务的，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按往常，父亲一离家就是两、三个月的。
由于冷冽的寒风，亦或是父亲的威严之气，姒以岑低下头去，身体颤抖得像抖羽毛的鸟儿。他的嘴里呼出白雾，肚子里烧酒依然给他滚烫的感觉，可心底已然凉得彻底。他局促地搓搓冻得发紫的双手，不敢抬头看父亲的脸。
“完了。”姒以岑想，“父亲会揍我的。我昨夜夜不归宿，还喝了那么多酒……还给人算了卦。”
姒天诀清了清嗓子。他浑厚的声音回荡在积雪的庭院里，极具威慑之感。
“以岑，抬起头来。”姒天诀说道。
姒以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他对上父亲那强硬的眉眼，仿佛用尽所有勇气。
“很好，这才是我的儿子。”姒天诀伸出粗糙有力的大手，摸了摸姒以岑被雪打湿的黑发，又拍了拍他的头顶。他没用太多力气，可姒以岑觉得脑袋上像是放了个大石头，沉重坚硬。
随即，父亲转身入屋。姒以岑呆呆看着他雄壮高大的背影远去，恍惚了半响，才跨过门槛跟上。
姒天诀坐到大圆桌的旁边，瑞香夫人提来两盏明亮的油灯，而哥哥姒怜则坐在父亲的身边，没好气地看着姒以岑。
姒以岑看了母亲一眼，瑞香夫人却冷淡地别过头去，提着衣裙轻轻走出房间。他又望向哥哥，姒怜与他对视几秒，就把目光移向了油灯，火光映着他漆黑的眼眸，显出一种沉默的威严。
“坐下。”姒天诀轻轻说。
姒以岑僵硬地坐到父亲对面。他开始盘算着要不要认错，又不知如何开口。于是他只能不自觉地玩着手指头，眼帘也低垂着。
“姒怜。”父亲的语气肃穆。两个大男孩抬起眼，同时看向他，而姒天诀只是看着大儿子姒怜，“你要继承我州备的官位。奉皇命，我得进京去。”
“是。”姒怜点点头，虽有几分疑惑与激动，终究还是保持了镇定。
油灯里的火苗摇曳，三个人影投射在墙上，忽明忽暗。姒天诀又扭过脑袋来，看向姒以岑。
“你，以岑，跟我进京去。”
姒以岑一愣。他的心像是挨了铁锤的重重一击:“什……什么？不，我不去。”
“你必须得去。” 姒天诀的眼神坚定严肃，没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你要进宫去，和宁公主结婚。”
姒怜的嘴角有一丝笑意。他看向姒以岑的目光嘲讽而不屑。迎娶公主这样的幸事，本该搏得姒怜的嫉妒才对，可这家伙却满面讪笑。姒以岑心知此事有蹊跷。
“我不去。”姒以岑低沉着嗓音，他的手在兜里触碰着昨夜算卦得到的铜币，“我根本不认识宁公主。”
姒怜彻底笑了出来。姒天诀瞪了他一眼，他赶忙才又低下头去。
“此事已决，不容拒绝。”姒天诀说，“三日后你便与我进京。”
姒以岑猛地站起来，向后退去，直到他的背脊顶到冰冷的墙壁，“决不。我讨厌皇宫，我讨厌那些无聊的达官贵人，我讨厌那个什么宁公主。”
“那你想做什么？”
姒以岑深呼吸一口气。澄澈的瞳仁间迸发出坚定不移的目光，那稚嫩的面庞，却带着无所畏惧的神色，即便是在昏暗寒冷的房间里，姒以岑依旧感到自己那颗心的跳动。它炽热真挚如严夏，真实得像桌上的两盏油灯。
“我想当个算卦先生。”他一字一顿，说得极其清晰，“我要四处游历，替人算卦为生。”
“你疯了！”姒天诀原本平静温和的面容，露出可怖的威慑，“你是我儿子，你怎能做如此低贱之职？算卦？那能挣多少钱？”
姒以岑从衣兜里掏出昨夜赚到的两袋铜币，随手抛到圆桌上。
“昨天一晚上的铜钱。”
整个房间一片死寂。姒天诀看着那两袋铜币，又抬眼望向姒以岑，他的面容狰狞起来。姒天诀粗壮的手臂扬起，一把抓起两个钱袋子，狠狠砸向姒以岑。姒以岑没有躲开，任由铜币击打在自己脸上，又像花瓣那样散落开，纷纷落在地上。
“你就这点出息？”姒天诀努力压抑着怒火。他的话语中有深深的失望，“你可是我的儿子！你可是姒家的子嗣！”
“我是你的儿子，可我不必对你言计听从。”铜币袋子砸到他的额头上，姒以岑感到那儿生疼，却没有多顾及，“我不会随你进京，更不会娶宁公主。”
“此事事关重大，容不得你不满。”
“此事就算关乎天下苍生，我也依旧不满。”姒以岑说，“我已经受够了你们的冷漠与自私，我不是你们的傀儡，我是一个人。”
“姒以岑，我对你很失望。”姒天诀忿忿地说着，暴怒中，声音竟夹杂一丝哽咽，“你若坚持不随我进京，从此你便不是我姒家的人。”
“那么。”姒以岑平静回答，“我便不是你姒家的人。”
姒天诀青筋暴露，捏着拳头，大声呵斥:“那就滚！快滚出去！”
一旁的姒怜像被木棒抡了一般，一脸的恍惚不安。他站起身来，走到姒以岑身边，猛力拉扯着他的衣袖。
记忆中，他从来没有见过哥哥这般焦灼的样子。在天真烂漫的孩童时代，姒以岑与姒怜捡拾树枝，扮作武士，互相斗殴。高大勇武的姒怜常常把弟弟打得鼻青脸肿，却鲜有关心之意。即使是早年姒以岑被马车碾碎了小腿骨，鲜血染红被单，疼得哇哇大哭，姒怜也没有丝毫慌张。
可现在，姒以岑要走了，姒怜便突然像战败了的将军那般，恐慌又失落。
“别这样。”姒怜说，“你就先答应了父亲吧，等他冷静下来，还好商量。”
“没啥好商量的。”姒以岑看着高出他一头的哥哥，有些惊奇于他的关切，“父亲不会同意我去算卦。”
“是。可也不至于断绝父子关系吧，也不至于……”姒怜突然停顿了一下，低下头，又缓缓抬起眼睛看着姒以岑，“也不至于我们连兄弟都做不成了吧。”
姒以岑震惊地看着姒怜，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会说出来的话。他开始怀疑这其实是父亲与哥哥演的一出戏，一个黑脸，一个白脸，硬是要将自己从卦术中拉扯出来。
他甩甩手，挣脱哥哥拉住衣袖的手，踩过一地的铜币，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
“姒以岑，别……”
身后哥哥的声音像是哀求，姒以岑却充耳不闻，摔门而去。他穿上鞋，打开房门，风雪拍打在他的脸庞，他伸出手，指尖轻触雪水，感受那抹严酷的寒冷。
“或许我的前程真的会如这一场风雪，天寒地冻，不留情面，可我也不愿做油灯里的火，虽温暖，却囚于小小的四壁。”
姒以岑没有和家人道别。他备好马，特地多穿了一件羊毛大衣，握着缰绳，打大门出去。雪地很滑，姒以岑的骑术也算不得太好，只得缓缓前行。他一路往徊州的城门策马而行，打算出城。
他想起那个叫风遇骸的、身份神秘的男人，又想起了那个女孩儿的名字“潮染”。姒以岑皱起眉头。
“风遇骸应该还没走多远。”姒以岑暗想，一踢马肚子，加快了速度，“这个男人有点意思，不如我就随他一同南下去菅州吧。”
在白茫茫的天地间，雪雨飞扬，姒以岑裹紧大衣，坚定地前行着。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小说网站”不可能的世界”www.8kana.c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小说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