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及腰部的漆黑长发随意泼洒，细长凌厉的眼眸亮而澄澈，不怒自威。而那比例有些夸张的身姿，展示出一种折罗特有的美。
血沾染在她微微蜷缩的手爪上，有如抹着鲜红胭脂，从指尖处滴落。她慵懒地侧卧在一座小房子的屋顶上，冲潮染调皮地笑了笑。
“潮染，你走得好慢啊。”
潮染撅撅嘴，抬头看着高处的幽有芽。她看着她原本亚麻色的衣裙，不仅黏上了几块泥土，还飞溅着新鲜的血迹，禁不住摇摇头。
“你还是去杀了他们？”潮染问。
“没有，只是教训了一下而已。”幽有芽莞尔一笑，从屋顶上一跃而下，稳稳当当地落地，“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拿我的种族开玩笑。”
“是，拿人家身份开玩笑本就是个不妥的事情。”和幽有芽靠得太近，潮染有点局促，情不自禁地退了小半步，“不过我们一来就对着冷灯的巡逻兵闹事，你就不怕城主枬冗不接纳我们？”
“他应该给我赔礼道歉。”幽有芽说。
“你没有任何理由让他给你道歉。”
“哼，换成以前，我非要他跪下给我求饶不可。”
在兑方，幽有芽这种折罗被称为“奴鲁”，为人唾弃，死后不能葬在龙血树之旁，她的生命也得不到伊萨科乌的接受，无法再轮回。不管幽有芽以前是多么威震四方的人物，现也头衔空空，除了用杀戮，否则她的威胁就狗屁不如。
不过幽有芽长期这幅自命不凡的样子，倒是引得潮染怀疑，是不是这家伙在兑方的时候地位显赫、一呼百应。
“是的，可现在不是以前。我们有不得不做的事情，为了这不得不做的事情，我们得收敛些。”潮染拍拍幽有芽的肩膀，“快点吧，城主府就在前方。”
要说“府”，那不太恰当。离国南方领域的城主们，一向喜欢呆在塔楼里。他们对攀爬螺旋梯乐此不疲，全然不顾自己的幕僚、文员在谒见到自己的主子之前，就已经被搞得头晕脑胀。潮染觉得，这该死的螺旋梯应该改一改，否则那些勤勉于政务的家伙这么上上下下，没折腾几回，就满脑子浆糊，尽做出些可笑的决策。
两人走到塔门前，向驻守的守卫招呼。守卫没回应她们，反而一种警戒面对。潮染朝他们说明来意，他们面面相觑，好像搞不明白该做什么。
“姑娘，枬冗大人已经六个月没有接见任何人了。”其中一个对潮染解释。
“这和我们的谒见有什么关系？”
“是没关系，可是，恐怕两位进去，枬冗大人不会高兴。”
“我们不进去，他会高兴吗？他根本不知道我带来的是什么消息。”潮染说得很有底气，“我带来了重要的讯息。”
“这么说，你是……信使？”
“你看我现在骑了马吗？”潮染向门走近一步，“让我们进去，我们没带武器。”
幽有芽在一旁扬扬眉毛，无奈地张开双臂，意示她确实手无寸铁。
两个守卫收起了矛与剑，又彼此对视一眼，逐点点头，站得稍微开了些。看样子，是默许她们进去了。
“谢二位理解。”潮染说。幽有芽则酸溜溜地笑了几声，学着潮染的语气腔调，重复了一遍。潮染的嘴唇又撅了起来，宠溺地看了同伴一眼，伸手推门进入。
好吧……潮染走进去的一瞬间，还真就见识了六个月无人谒见的城主塔到底是个什么样。那掉着蜘蛛网的积灰墙壁、偶尔有蟑螂溜过的台阶，在暗淡柔黄的油灯下，浓烈地弥漫着一股年久失修的味道。顺着螺旋梯向上，潮染越发觉得自己是不是误入了监狱，或是废弃的瞭望哨所。
而那肮脏台阶上留下的浅浅足迹，非但没有给塔楼增添一点生机，反倒使人觉得这儿有些诡异。
而当潮染出现在城主枬冗面前的时候，她如梦初醒，好像沉睡了一百年，突然记起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虽然是城主办事的厅堂，却还是有点颓废的意味。阳光从窗外投入，几十盏油灯一同散发光和热，还是无法扭转枬冗那副奄奄一息的困倦模样——虽然他看上去还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他的右手随意搁在扶手上，松松垮垮地握着一只琉璃酒杯，杯底尚有一些红色液体。潮染估计那是红酒。
他缱绻眉眼看着两人，懒散伸手，摆了摆，意示她们向前。
“我已经记不起上次的访客是什么时候来的了，只记得他是我的幕僚……他看起来很生气，说了一堆废话，就消失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了，现在想来，大概是死了。”枬冗的语速非常缓慢，就像年老的病人。
“大人。”潮染闻言不觉一惊，但她没有表现出来，仅仅微微鞠躬以表示恭敬。
沉默少顷，枬冗摇晃着酒杯，木木地看着杯里的红酒泼洒在地上，“你们的名字呢？来见我又有何事？”
“我是来自禾潭的潮染。我身边这位叫幽有芽。”潮染说，“离国的南方领域，您这儿是最后一块没有被骆钦吞并的净土了。而不久前萨易也被提戎党占据。我们必须联合起来对抗提戎党。”
“等等……骆钦、提戎党？”枬冗本来颓然的面部，来了精神，“对抗他们？”
“正是如此。”
“我听闻骆钦是个披着人皮的魔鬼。”
“不，他是个披着魔鬼皮的人类。”潮染不卑不亢，“他的目地是舍魂花，并不是你的城，如果你还想保住城主的位置，那么只需要告诉他，你这儿没有舍魂花。”
“怎么告诉？骆钦可是个疯子，谁敢和他协商？我们对骆钦的一切都毫不了解。”
“那也正是我来此地的原因。”潮染微微一笑，“大人，请容我为您做好此事。”
枬冗的脸上画着显而易见的问号，不过囿于城主的尊严，他故作姿态，“这对你有何好处呢？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骆钦的人？”
“每个人都想要舍魂花。”潮染回答，“提戎党更是专门为此而诞生的。但舍魂花是认主的东西，显然只会属于一个人，为骆钦办事，无非就是帮他数钱而已。而我当然不会做这等愚蠢的事情。我得抵抗他和提戎党，否则下场便是天下烽火连城，而只有他骆钦坐收渔利。”
……不，我只是再也受不了看着老朋友毫无下限地展现欲望，提戎党丧心病狂地屠戮天下。我不能接受这样的污浊吞噬天地。
“所以你帮我，也是为了舍魂花啰？那按照你的路子，你正为我数钱呢。”
“骆钦势力强大，我们不得不联合。”潮染向前一步，“政治是妥协的艺术。”
枬冗有点迟疑，也接不上话来，他的目光移到幽有芽身上，又移回到潮染的脸庞，像是在考虑着什么。
他们的谈话就这样陷入僵局，直到身后的厅房大门处，传来阵阵脚步声。这不合理，枬冗的拜访者应该不多才是……潮染正估摸着是谁这个时候要拜见城主，大门便猛地被撞开了。
说是“撞”，是因为门开时的响动的确太大，都能赶上波澜撞击巨石了。厅房里的侍从、守卫、城主，以及两个女孩，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聚集在来者身上。
那是五个血迹斑斑、浑身带血的士兵，被打得鼻青眼肿。他们灰头土脸地佝偻着身躯进门来，刚想咆哮点什么，却与幽有芽的眼神撞击在了一起。
潮染看着这五个挑事的家伙狼狈愤怒的样子，无言疲惫地合上了眼睛。
“有芽。”潮染在心里默念，“你啊，和我蠢得不相上下。”
“嘿，就是她！”受伤的巡逻兵嚷嚷起来，情绪激动，“就是那个女的！”
整个城主厅堂就像鞭炮在炸裂一般，吵得像瓜果蔬菜的集市。枬冗用左手拍击了几下座椅的扶手，却没人理他。只在刹那之间，这个年轻城主青筋暴露，他狠狠地将琉璃酒杯投掷到地上，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厅堂里回荡着，而与此同时，全场安静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枬冗怒不可遏、威严地吼道，“你们他妈的在搞啥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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