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真实的世界，黎明想要冲破厚厚的云层，但力量似乎还不够，反而被下方不断扩散的浓稠雾气遮得严严实实。
整条街，像是着了一场大火，没有火光，只有浓烟，以及被烟尘呛死的人。
这黑暗，在蔓延。
林木的神经似乎断了线，有点接不上。
不过冷静了大约两秒他就意识到，他刚刚，看到了九婴的记忆。
那的的确确是九婴的记忆没错，又或者说是九婴的心声。
“九婴……”
无暇顾及自己的魔力源是否被感染，因为胸口不像最初那么疼了，林木现在一门心思只想把九婴的理智唤回来。
九婴，是爱着这个世界的，这个有人类存在的世界。
也许姜洛卿认为尹燕是九婴留在这个世界的原因，然而林木却不这么觉得。
即便杀了尹燕，九婴也不会离开。
因为吸引九婴留下来的，是被九婴自己称为“美丽”的这个世界本身。
九婴或许讨厌人类，但却喜欢这个美丽的世界。
林木突然间，希望九婴能够留下来，这种希望超出想象的强烈。
但是，现在这个发狂状态的九婴不行！
“九婴！九婴！”
大声呼喊九婴的名字，林木这才发觉自己还用双手死死抱着九婴的脖子，邪恶的雾气缠绕在他周围，但不可思议的是，雾气没能钻进他的身体，邪恶的气息似一条条狡猾的蛇，仿佛在寻找他的可乘之机，却又畏惧于他身上的某种力量。
身体，在发光。
樱粉色的光芒，不亮，像被稀释的水彩，但却将最初那种钻心的疼驱逐了出去。
此时的林木，胸口是暖的。
“这就是……魔力源的力量么？”
感觉魔力源在回应自己，可他分明什么也没做，只是一个不小心偷窥了人家九婴的记忆罢了。
低头看去，林木双眸睁大。
下方，原本渐渐从地面上腾起来的青色涟漪状光芒几乎被漆黑的雾气所取代，魔法阵在失去效力，林木有种直觉，整个S市B区都被笼罩在在了这种邪恶的雾气之中。
“九婴，你这个大骗子，你不是说过要守护尹燕太太的笑容吗？可是你现在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扯着脖子冲九婴大喊，九婴咆哮的九颗头产生了瞬间的僵硬。
“你说你喜欢人类的世界不是吗？因为它美丽不是吗？”
尖利的婴儿啼哭般的叫声，似乎是九婴给林木的回应。
“九婴你清醒过来啊！尹燕现在已经因为你的力量晕过去了，你难道要杀了她不成吗？她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受不了魇这么强大的力量……”
林木噼里啪啦说个不停，可九婴却再次发狂，九颗头毫无节制地随意甩动，其中的一颗直接喷出了冲击力极强的水柱，将街边的五家店铺全部冲垮了。
看来说是说不通了！
谁说关键时刻“嘴遁”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招数，纯属坑爹。
在心里抱怨一句，林木松开手，身体就这样呈自由落体在空中下坠。
风，呼啸着从耳畔刮过，像是恨不得把皮肤割裂。
放眼望去，一切都因浓稠的雾气而变得模糊。
倘若人类的世界一直是这个样子，恐怕九婴也不会喜欢。
林木，五指张开，将右手张得很大。
“轮舞之刃！”
铿锵有力的嗓音响彻于夜空之中。
签订契约的魔力源之间，产生了呼应。
林木的身体仿佛化为一团樱粉色的光源，与此同时，因被摔到地面上而脱离战场的轮舞浑身上下发出了相同颜色的光。
咻——
通体漆黑比苗刀还要长几分的刀出现在了林木的右手之中，锋利的刀刃折射出绚烂的樱粉色。
在这样一个被画上失败的烟熏妆的世界里，这光，很美。
“呀啊啊啊啊——”
刀尖冲下，林木一刀刺中了喷出水柱的九婴的那颗头。
黑血从被刺伤的眼睛里喷出来，犹如喷泉景观，溅了林木一身。
九婴顿时发出惨厉的尖叫。
换成平时，林木恐怕早就被这叫声吓破了胆，但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感觉自己充满力量。
他不想杀九婴。
他想救他。
“我不想杀你，只希望疼痛能够让你清醒过来！”
可惜，九婴非但没有清醒，狂躁的叫声和举动反而愈演愈烈。
“啊啊啊！”
身体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只听咚的一声，林木被用力甩下来，这次不止轮舞，连他自己也狠狠摔在地上。
脊椎骨咔嚓一声，像是断了。
“啊……”
林木疼得连呻吟声都变得微弱，整个人有种快死掉的错觉。
半边身体像是瘫痪了，他费了好大力气才翻了个身，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像没事人似的戳在那里的姜洛卿。
姜洛卿脸色不太好看，眉头皱的估计就算用大拇指按也按不下去。
“我说大哥……你要么去避难，要么来帮个忙啊！”
伸出左手，林木希望姜洛卿能扶自己起来，可姜洛卿却纹丝未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最终，他还是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再一次，将轮舞之刃握在手中。
“林木，你没事吧？”
握住轮舞之刃的瞬间，林木就听到了轮舞的声音。
“我没事，你呢？抱歉啊，都是我太没用了……”
咳了两声咳出一口血，林木用左手擦了擦嘴角。
“我现在是刀的形态，只要不断，就没事。”
“那就……好……”
“为什么……你不会被感染？”
这时，姜洛卿带着几分刺探的声音飘进耳朵里，声音冷淡，却伴着几分动摇。
林木转身，挠了挠脑袋。
“你说啥？什么不会被感染？”
对于林木的天真和愚蠢，姜洛卿简直无语，张张嘴，他只回答了两个字：“算了”。
然而内心，却对林木这个人产生了相当强烈的好奇心。
刚刚，林木的魔力源很显然已经遭到了九婴邪恶力量的感染，甚至晕了过去，他本以为林木会变成魇，可林木却醒来了，不止毫发无损，魔力源的力量竟然变得更强。
和自己那个时候一样，本想侵蚀林木的魔力源，却有种被反噬的感觉。
这家伙……究竟怎么回事……
“小少爷，我们该上了吧？”
干将的声音在大脑里回响，和平时懒懒散散的声调不同，现在的干将，很认真。
“嗯！”
姜洛卿点点头。
现在魔力甬道已经被完全封死，并且使用魔法加强了防御，至少不会受到魇的感染，但是能够从魔力源中获取的力量减少了大半，而且即使将魔力甬道封闭，也不能完全排除被侵蚀的可能性。
在这种情况下，姜洛卿其实是应该向协会请求援手的。
可是……
“……我只是想告诉你，想要成为协会的干部，这是个机会，抓住它。”
他父亲对他说过的话就像枷锁捆绑着他，还有他自己的自尊心。
姜洛卿想要证明，他能够独立消灭高等魇。
即使，他心知肚明，他根本办不到。
握着干将的右手，所用力量之大连干将自身都禁不住蹙起眉，然而干将现在是剑的姿态，没人看得出他的表情。
小少爷生气了，在生自己的气。
干将算不上多了解姜洛卿，但毕竟是搭档。
“我们上吧小少爷！”
干将话音刚落，姜洛卿嗖的一下跳了起来，与九婴的九颗头战成一片，速度快到肉眼难以反应。
这个时候，像被拆散了骨头架子的林木连续做了两个深呼吸。
“我们也上吧！”
“等等！”
刚迈出一小步，林木就被轮舞阻止了。
“怎么了？不会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你还想让我逃跑吧？我可不要做缩头乌龟。”
心知肚明在轮舞眼里自己就是个菜鸟，林木这样说道。
“不……我只是在想，光是和九婴拼命，不会有什么效果。”
一如既往，轮舞的声音冷静到冷淡的程度。
不过林木相信，轮舞一定有法子。
“你有什么打算，说说看。”
“嗯、就是……”
轮舞好听的声音通过相连接的意识传达给了林木，林木一边听一边点头，基本消化了这些内容。
“可是啊轮舞，上次那个八成是碰巧，我真的能行吗？”
“我怎么不记得你是这么谦虚的人？”
“拜托……”
林木嘴角微抽，不过不可否认，轮舞的吐槽缓和了他的紧张。
再次深呼吸，他做好了心理准备。
觉悟这种东西，在情急之下自然而然就会冒出来。
“姜洛卿——”
仰起头，林木大声喊，喊得声带都破了。
正在和九婴战斗的姜洛卿自然听到了林木的呼喊，只是不太想理他。
“喂——姜洛卿，你这样就挺好，继续帮我分散九婴的注意力哈！”
林木的喊声很大，如果这是某种作战计划的话，此时也全都暴露给了敌人——
姜洛卿认为林木的智商已经不是余额不足，而是直接被注销了。
“这臭小子又要搞什么鬼。”
姜洛卿小声在心里嘀咕。
“管他呢，反正不是说了我们就这样和九婴战斗就可以了嘛！真别说，我对这小鬼还挺看好的。”
在脑海中响起的干将的声音终于有了几分轻松的笑意，不过姜洛卿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在解决掉九婴之前，他没有笑的资格。
“有什么可看好的，按照那臭小子的说法，我们岂不是变成他的助手了么？”
“助手有什么不好？小少爷你啊，也该学着跟别人合作了嘛！”
“梦话都睡着了再说！”
大力一挥，剑身竖起龟纹的干将一剑切断了九婴硕大的尾巴。
黑血喷涌而出。
然而，尾巴又长了出来，大力甩动几下，似乎在嘲笑姜洛卿和干将。
见状，站在下方的林木觉得轮舞果然说得有理，和九婴拼命并没什么效果。
姜洛卿的行动成功吸引了九婴的注意力，此时此刻的九婴完全是凭着本能在战斗，并不具有自身的意识。
林木，右手握着轮舞，蹑手蹑脚地向九婴靠近。
脚下，是即将被漆黑雾气掩埋的青色魔法阵，一股呛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愿主保佑我，阿门。不、不对……应该是阿弥陀佛？”
“林木，你还不如念芝麻开门呢！”
被轮舞吐槽，林木“切”了一声。
他现在，要做一件事。
一件能不能成功连他自己都没有半分把握的事。
用力呼出一口气，林木高高举起轮舞之刃。
漆黑的雾气之中，轮舞之刃的樱粉色光芒，在闪烁。
“我……要破坏掉这个魔法阵，不想九婴的核心被分离，也不想九婴死掉，但是，我也不希望九婴伤害其他人，他们都是无辜的……如果、如果魔力源能够回应我的心情，我只想救大家，包括尹燕，包括九婴……所以请你赐给我力量吧，让九婴能够好好地守护他想守护的那个笑容……”
碎碎念了一大串话，林木这些话其实都是说给自己听的，不能不说出口，否则他怕他会胆怯。
泛着光芒的双眸是坚定的，闪耀的魔力源也是坚定的。
紧接着，他将轮舞之刃插了下去，插进了九婴庞大身躯下方的青色魔法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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