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因戴了黑色隐形眼镜而黑得过于不真实的眼睛，睁大了。
好不容易才通过魇的气息推测出夏秋彤可能在这里，结果姜允恒还没赶到，就察觉到高等魇可怕的魔力。
那是属于九婴的魔力。
意识到大事不妙，姜允恒抓紧一切时间朝这边赶。
然而，在赶到的这一瞬间，他看到的却是恢复成高等魇形态的九婴、左眼上燃烧着红黑色火焰的水银、莫里德滚落在地鲜血淋漓的脑袋、满头是汗的香蒂，以及……
“秋……彤……？”
当姜允恒看到一身黑烟胸口不断冒出牙齿的夏秋彤，整个人僵在原地。
而正扑过来打算攻击香蒂的九婴，在看到姜允恒的一刻，发疯的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
夏秋彤！
夏秋彤！
夏秋彤！
通过姜允恒，九婴回想起的是夏秋彤。
夏秋彤现在怎么样了？
夏秋彤现在……
刷！
突然间恢复原形的九婴，又突然间变回了人类形态。
这不过这次，俊美的青年看上去失魂落魄、神情恍惚。
“夏秋彤……夏秋彤……”
九婴只在重逢这一个名字。
而姜允恒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连忙赶到夏秋彤身前，九婴也摇晃着颀长的身躯走了过来。
“这是……”
姜允恒上眼帘用力扬起。
这是器被感染成人造魇的状态。
身为魔法协会的“十二地支”，这并不是姜允恒第一次看到器被感染成人造魇。
只是，他做梦都想不到，这次被感染的，竟然会是自己的妻子。
左胸口，顿时像被剜去了一大块肉，受再重的伤，姜允恒都没痛成这个样子。
他痛！
却无法像九婴那样发泄。
“杀……我……”
瞪大的双眼显得空洞呆滞，属于夏秋彤的灵魂，正在一点点减少。
但，并未消失。
直到最后一刻，夏秋彤都没有放弃与魇的斗争。
夏秋彤很清楚，自己活不了了。
但至少，她希望自己是以人类的身份死去。
“求……杀……了……我……老……公……”
最后这两个字，犹如一记重拳，直接捶在了姜允恒的心脏上。
姜允恒此时此刻，大脑也是一片空白。
理性如他，却也只是个普通人。
杀死夏秋彤……他真的，办不到！
“姜允恒，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你妻子忍受这种折磨吗？她在求你杀了她……而且，身为魔法协会‘十二地支’，这也是你的职责所在。”
这个时候不知死活凑到姜允恒身边的人，是香蒂。
这个时候捂着燃烧的左眼迅速跑掉的人，是水银。
听到香蒂那充满诱导性的声音，姜允恒无声扭头。
这一眼，令香蒂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香蒂并不知道姜允恒戴了黑色的隐形眼镜，他只是觉得，姜允恒那两只黑洞洞的眼睛仿佛散发出一红一绿两种光芒。
有些后悔自己不该那么多嘴，香蒂自然而然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个时候，夏秋彤的胸口已经产生了变化。
密密麻麻的牙齿越来越多，甚至已经形成了一张大嘴。
“快……杀了……我……求……”
夏秋彤惨白的脸变得扭曲了。
有一张嘴从夏秋彤的额头处鼓了出来，旋即又缩了回去。
夏秋彤，即将变成人造魇。
“杀……我……快……”
眉目痛苦地皱成一团，姜允恒觉得有生以来自己经受过的最可怕的折磨莫过于此。
“要我亲手杀死自己最心爱的人，秋彤，你不觉得这样太残忍了吗？我……”
“亲手杀死这个女人的人，是我……”
扑哧！
就在魔性的嗓音飘进姜允恒耳朵里的同一时刻，姜允恒看到站在他旁边的九婴贯穿了夏秋彤的心脏。
那仅剩不多的灵魂，终于还是消失了。
“……”
一抹淡然的微笑在夏秋彤森白如骨的脸上绽放，那没能做完整的口型仿佛在向九婴道谢。
紧接着，扑通一声！
夏秋彤娇小纤瘦的身体栽倒在地。
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具尸体。
能够依附的负面情感消失，顿时，黑烟四起，三只烂泥似的低等魇刚一冒头就被姜允恒刷的一下灭掉了，灭得干脆利落。
就是这种东西么？
就是这种弱小的低等魇害死了秋彤么？
姜允恒不想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垂下眼帘凝望躺在瓦砾中的夏秋彤的遗体，姜允恒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他更想杀人，却又不能杀。
转过身去，姜允恒发现，香蒂不见了。
荒无人烟的废弃厂房、香蒂、莫里德、水银、三只低等魇……
这些元素叠加在一起，无论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一起狩猎任务中的普通事故。
“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允恒唯一能问的，就只有九婴了。
雪白的右手上，粘着血。
鲜红、滚烫的血，此刻，在夜风吹拂下，变得冰冷、黑暗。
姜允恒注意到，九婴的双眼中，再不见平日的光泽。
九婴的心，已经死了。
扬起眼帘，九婴注视姜允恒，缓缓开口，十分平静地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向姜允恒和盘托出。
“是六芒星魔法阵么……”
根据九婴的描述，姜允恒判断出那个困住夏秋彤的魔法阵应该就是六芒星魔法阵。
而六芒星魔法阵，只有器才能够使用。
是谁？
香蒂？
莫里德？
波澜不惊的表情下，隐藏着姜允恒尖锐的杀意。
然而，他没有任何证据。
身为高等魇，又杀死了魔法协会“十二地支”之一的九婴，没有做证人的资格。
扑通一下，姜允恒不知怎么，浑身的力气都被卸了下去。
他瘫坐在地上，望着前方，夏秋彤的遗体。
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惩罚吗？
因为他比起夏秋彤，选择了魔法协会的任务。
今天，他理应和夏秋彤、九婴一起庆祝圣诞节。
一起吃圣诞蛋糕、一起交换圣诞礼物、一起去游乐场疯玩……
一起……
一起……
目光，不自觉地被地面上两个红彤彤的东西吸引了。
那是紧靠在一起的两个小红本。
是姜允恒与夏秋彤的结婚证。
就在昨天，他们才刚刚成为合法夫妻。
然而今天，他们就经历了生离死别。
为什么……
为什么！！
“秋彤——！”
姜允恒突然嘶声喊出夏秋彤的名字，然后失声痛哭。
夜色，深了。
废墟的瓦砾之上，某个成年男人正在哭泣，一直哭个不停。
直到，一大片乌云遮住了血色残月。
“姜允恒……”
就在姜允恒的哭声停止的那一刻，始终站在姜允恒身边的九婴开了口。
魔性的声音，静若止水。
姜允恒循声抬起头，听到九婴接着道：
“封印我吧！”
四个字，在姜允恒的大脑里炸出了轰隆一声响。
“九婴……”
“封印我吧！”
九婴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不多不少，还是只有这四个字。
“……”
因泪水而变得咸湿的唇张了又张，姜允恒却说不出阻止的话来。
哀莫大于心死。
九婴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
九婴的心，九婴的灵魂，已经完全不在这里了。
留在这里的，只有绝望。
或许对现在的九婴而言，最好的缓解伤痛的办法就是沉睡吧？
缓缓站起身，姜允恒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是否是清醒的。
他只知道……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他的妻子了。
他不想再失去朋友。
“九婴，你想清楚了？”
叮！
一枚银晃晃的硬币弹了过来，被姜允恒啪的一声攥住。
这枚硬币，不用看姜允恒也知道是哪一枚。
这是夏秋彤送给九婴的，那枚一元硬币。
“封印我吧！”
第三次，九婴依然只是重复了方才的话语，一字未换——
封印我吧！
这是现在九婴唯一的愿望。
连那枚爱不释手的一元硬币都给了他……
深呼吸，姜允恒懂了。
昏黄的路灯照射在姜允恒和九婴两个人的身上。
然后，这两个人，只剩下了一个。
九婴，被姜允恒封印了。
不是使用分离魇核心的魔法，而是将九婴整个封印。
因为姜允恒绝对不想九婴的核心落入魔法协会之手。
“香蒂……水银……”
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两个名字，姜允恒胸腔中的怒火，安静地燃烧着。
夜，渐深。
风，渐凉。
荒无人烟的郊区厂房，只剩下一片打斗的痕迹。
魔法协会那边来得非常及时，莫里德的尸体被处理掉了，夏秋彤的遗体也被夏家回收。
这次突如其来的变故，莫邪听说了。
但她并没有过来安慰姜允恒。
因为莫邪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种时候，姜允恒更愿意一个人呆着。
这份悲伤、绝望……姜允恒只能靠自己走出来。
白雁、姚诺也持相同看法。
这天夜里，姜允恒独自一人回到空荡荡的别墅中，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夏秋彤送给他的ZIPPO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
然后，整整一条烟都被姜允恒抽光了。
姜允恒在用抽烟，来代替流泪。
12月25日，圣诞节。
这天，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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